华阳观诗
绍兴二十五年的春天,风里还带着料峭的寒,建康城里的秦淮河却已经漾起了绿波。画舫上的丝竹声顺着水纹飘上岸,混着酒肆里的喧嚣,把这座古都烘得暖意融融。没人留意到,城南通往茅山的官道上,一队车马正碾着新绿的草芽前行,车帘绣着暗金色的纹样,在阳光下晃得人睁不开眼——那是当朝丞相秦桧的儿子,秦熺的仪仗。
秦熺这次来建康,名义上是“焚黄”——即把朝廷封赠先人的诰命文书烧掉,告慰亡灵。可谁都知道,这不过是个由头。秦桧权倾朝野,秦熺仗着父亲的势,在朝中横行无忌,这次南下,一半是炫耀,一半是散心。车队刚进建康城,知府宋某就带着大小官员候在城门口,弯腰屈膝的样子,活像地里的麦秆,被风一吹就快折了。
“秦公子一路辛苦!”宋知府满脸堆笑,手里捧着个锦盒,“下官备了些建康的新茶,不成敬意。”
秦熺掀开车帘,瞥了他一眼,嘴角撇出个淡淡的笑,没接茶,只懒懒地说:“听说茅山的华阳观香火盛,本公子想去看看。”
宋知府忙点头哈腰:“理应!理应!下官这就备轿,陪公子同去。”
茅山离建康城不过百里,快马加鞭,午后便到了。华阳观坐落在三峰之下,青瓦红墙隐在苍翠的松柏里,观门上方的“华阳观”三个大字,是前朝书法家题的,笔力遒劲,透着股仙气。观里的道士们早就接到了消息,列队在门口迎候,为首的老道捧着拂尘,袍子浆洗得发白,却依旧一丝不苟。
“秦公子大驾光临,贫道有失远迎。”老道稽首行礼,声音有些发颤。谁不知道秦家的厉害?前两年有个御史弹劾秦熺贪墨,转天就被罢了官,流放岭南,至今生死不明。
秦熺没理他,径直往里走。观里的亭台楼阁,他看都懒得看,唯独走到三清殿后的碑林前,停住了脚步。那些石碑上刻着历代文人的题诗,字里行间都是对茅山风光的赞叹。秦熺忽然来了兴致,对身后的随从说:“取笔墨来。”
宋知府眼疾手快,立刻让人铺好宣纸,研好墨。秦熺提起笔,略一沉吟,便写了起来。他的字不算差,只是带着股骄纵之气,笔画张扬,像他这个人。
写的是首七绝:“家山福地古云魁,一日三峰秀气回。会散宝珠何处去?碧岩南洞白云堆。”
诗里说茅山是“家山福地”,把这道家圣地当成了自家的后花园,又暗指自己是“宝珠”,如今虽来此一游,终究要回到权力的中心去。宋知府在一旁看得连连叫好:“公子好才情!这‘宝珠’二字,真是神来之笔!”
秦熺放下笔,得意地笑了。宋知府忙凑趣:“如此佳作,当刻在木板上,挂在观里的梁间,让后人瞻仰。”说着,立刻让人找来当地最好的木匠,带着刻刀和木板,就在观里忙活起来。
不到两个时辰,诗板就刻好了。松木板刷了清漆,黑字衬着木色,倒也醒目。宋知府指挥着道士们,把诗板挂在三清殿的横梁上,位置显眼,抬头就能看见。秦熺站在殿下看了看,满意地点点头,这才带着人下山,回建康城的官驿歇息。
当天傍晚,秦熺心里还惦记着自己的诗,又带着几个随从,折回了华阳观。夕阳的金辉透过殿门的格子窗,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梁间的诗板在暮色里泛着微光。他正看得得意,忽然发现诗板的右侧,隐约有几行白字,像是新写上去的。
“那是什么?”秦熺皱起眉。
随从们也看见了,忙找来梯子。一个小厮爬上去,借着最后一点天光仔细一看,失声念了出来:“富贵而骄是罪魁,朱颜绿鬓几时回?荣华富贵三春梦,颜色馨香一土堆。”
这诗,竟是和他那首的!
秦熺的脸“唰”地就白了。第一句就骂他“富贵而骄是罪魁”,直指他仗势欺人;第二句问他“朱颜绿鬓几时回”,暗讽他风光难久;后两句更狠,说他的荣华富贵不过是“三春梦”,到头来终将化为“一土堆”——这哪里是和诗,分明是指着鼻子骂他!
“谁干的?!”秦熺气得浑身发抖,指着诗板怒吼,“给我查!查出来,扒了他的皮!”
随从们慌忙四散去找人,宋知府和观里的老道也被连夜从床上拽了过来。两人一看那和诗,吓得魂都没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公子饶命!下官(贫道)真的不知道啊!”
宋知府哭丧着脸:“傍晚挂诗板时,下官亲自盯着的,绝无旁人靠近!这字……这字像是用白垩写的,干得很快,怕是刚写上不久。”
老道也哆哆嗦嗦地说:“观里的道士都在偏殿打坐,没人敢来三清殿……会不会是……是夜游的山鬼?”
这话纯属胡说,可此刻谁也想不出别的解释。秦熺权倾天下,别说当面骂他,就是背后议论的人都少。谁敢在他题的诗旁边,写下这样一首骂诗?难道是活腻了?
秦熺哪里肯信,让人把观里的道士、山下的村民,甚至附近的樵夫都抓来盘问。鞭子抽断了好几根,人打得鼻青脸肿,却没一个人承认。那写和诗的白垩,查来查去,竟是观里三清殿供桌上用来描神像的颜料,平日里由老道亲自保管,钥匙从不离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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