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平年间的夏夜,总裹着层化不开的湿热。徐州刺史索逊坐在船头,指尖捻着枚玉佩——那是刚从晋陵收到的信物,温润的玉质抵着掌心,却压不住心里的躁。船工摇着橹,“欸乃”声搅碎了河面的月影,两岸的芦苇丛像墨泼的画,风一吹,就晃出些细碎的白,是藏在叶尖的露水。
“大人,这水路熟得很,再走三里就到韩塚渡了,歇脚的客栈亮着灯呢。”船工的声音混着水汽飘过来,带着点沙哑。
索逊“嗯”了一声,正想闭目养神,芦苇丛里忽然传来窸窣响动,紧接着是个男人的呻吟:“船……船上的大人,行行好……”
船工把橹一停,船头的灯笼晃了晃,照见岸边蹲着个黑影。那人蜷着腿,一手捂着脚踝,疼得直抽气,“脚崴了,家在韩塚,实在走不动……求您捎一段,就几里地,绝不添麻烦。”
索逊扒着船舷看过去。那人穿着粗麻布短打,裤脚卷到膝盖,沾着泥的脚踝肿得像个发面馒头,额头渗着汗,在灯笼光下亮晶晶的。“罢了,”索逊摆摆手,“上来吧,当心些。”
那人连声道谢,扶着船帮爬上来时,差点摔进水里,索逊伸手拉了一把,只觉对方的手凉得像块冰,不由皱了皱眉。“多谢大人,多谢大人。”那人佝偻着腰,把破草帽往怀里揣,露出的脖颈上,有圈暗青色的印记,像被什么勒过。
船重新动起来,橹声又起。那人缩在船尾,抱着膝盖不说话,偶尔抬头看一眼月亮,眼神空落落的。索逊没再多问——出门在外,谁还没点难言之隐?他靠在舱壁上,听着水声,渐渐有了困意。
不知过了多久,船工忽然喊:“大人,韩塚到了!”
索逊睁眼,果然见岸边立着块歪歪扭扭的石碑,刻着“韩塚渡”三个字,被水浸得发黑。船刚泊稳,那崴脚的男人就撑着船帮站起来,脚步竟利落了不少,只匆匆丢下句“谢大人”,就一瘸一拐扎进了岸边的黑影里,转眼没了踪迹。
“奇了,”船工挠挠头,“刚才看他疼得站不稳,这会子倒跑得挺快。”
索逊没在意,挥挥手:“走,接着赶路。”
可船刚划离岸边丈许,就像被什么东西拽住了。船工使尽浑身力气摇橹,橹杆弯得像弓,船却在原地打旋,河水“哗哗”地翻着白沫,像是底下有无数只手在扯。“邪门了!”船工脸憋得通红,“这水看着浅,咋跟灌了铅似的?”
索逊心里窝火,想起刚才那搭船人,气不打一处来:“好个不知好歹的!搭了他几里地,连声正经谢都没有,走了还留绊子!”他对着岸边黑影骂道:“我载你一程,你倒好,不帮着牵牵船也罢了,还使阴招!真想让人上岸把你揪回来揍一顿!”
话音刚落,岸边的黑影里忽然走出个人,正是刚才那搭船的。他依旧佝偻着背,手里多了根枯树枝,不说话,径直走到船尾,把树枝往水里一插,像拄拐杖似的往岸边拽。
怪事发生了——刚才还纹丝不动的船,忽然轻得像片荷叶,顺着水流就滑了出去。船工愣了愣,赶紧跟着摇橹,没几下就过了那处“卡壳”的渡口。
“谢了。”索逊扬声喊了句,可那人没回头,闷头往岸边的坟地走。那片坟地索逊知道,韩塚本就是片老坟场,石碑歪倒,荒草齐腰,夜里常有人说听见哭声。
“大人,他往坟地钻了。”随从压低声音,眼里透着慌,“刚才他那手,凉得像冰……”
索逊心里咯噔一下,忽然想起那人脖颈上的暗青印记——那不像勒痕,倒像……尸斑?他打了个寒噤,对随从使个眼色:“跟上看看。”
随从咬着牙,猫着腰跟上去。索逊站在船头,借着月光盯着坟地入口。只见那人走到一座歪斜的坟前,忽然就不见了,像融进了坟头的黑影里。没等随从反应过来,坟后又转出个人,还是他,只是走路的姿势直了些,脖颈上的暗青更明显了。
“载公!”他朝着旁边另一座坟喊,声音比刚才亮了些,却透着股土腥气,“出来搭个话!”
坟里竟传出个闷闷的声音,像从地底钻出来的:“喊啥?刚睡下。”
“刚才搭了艘船,那当官的骂我,还想揍我,”那人的声音带着怨毒,“借你的‘甘罗’用用,吓吓他!”
“胡闹!”坟里的声音沉了沉,“那人心不坏,载你一程是情分,骂两句算啥?我刚才试过他了——那渡口的淤泥,是我让小鬼们堆的,就想看看他会不会留你。他肯载你,就不是恶人。”
“凭啥?”那人不服气,“他骂我奴才!”
“人家救你急,你不道谢还拖船,挨句骂不亏。”载公的声音顿了顿,“‘甘罗’不能借,弄坏了我还得修。再说,真把他吓出个好歹,阎王爷要算我扰乱阳间秩序,划不来。”
随从听得头皮发麻,连滚带爬跑回船上:“大人!是鬼!都是鬼!他钻进坟里了,还跟坟里的说话!”
索逊心里一紧,刚要下令开船,就见岸上滚过来个东西——红得发亮,圆滚滚的,足有两丈长,像个能装百斗粮的大囤,顺着河岸直冲向船来,带起的风里裹着股腐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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