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兴六年的秋,雨水像是漏了的筛子,一下起来就没个停。余干村的土路被泡得稀烂,踩一脚能陷到脚踝,家家户户的屋檐下都挂着长串的湿柴,灶膛里的火三天没烧旺过,烟顺着门缝往外钻,把村子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雾气里。
张家住在村子最东头,围着半亩地搭了个牛圈,圈里五十头黄牛是张老汉的命根子。这些牛是他跑遍周边七个县才凑齐的牛犊,养了三年,个个膘肥体壮,正等着秋收后租给邻村拉稻子,光是租金就能让全家过个肥年。这天夜里,雨下得尤其大,砸在牛圈的茅草顶上“噼啪”响,像是有人拿着鞭子不停抽打。
牧童狗剩蜷缩在牛圈角落的草堆上,怀里揣着个粗瓷碗,碗里是白天没吃完的红薯粥。他今年才十三,爹娘死得早,张老汉收留了他,让他照看牛圈,管吃管住,年底还给两吊钱。狗剩把牛当亲兄弟待,每天天不亮就去割最嫩的草,夜里总怕牛冻着,常常爬起来给牛圈加草。
“轰隆——”一道闪电劈开夜空,把牛圈照得如同白昼。狗剩被惊醒,揉了揉眼睛,刚要往草堆里缩,忽然听见“叩叩叩”的敲门声。那声音很怪,不像是人用手敲的,倒像是用什么硬东西在撞,沉闷又有力,一下下砸在牛圈的木门上,震得门框都在抖。
“谁啊?”狗剩裹紧了身上的破棉袄,声音有点发颤。这深更半夜的,又是这鬼天气,谁会来牛圈?
门外没应声,敲门声却没停,反而越来越急,“咚咚咚”的,像是要把门撞碎。狗剩心里发毛,攥着手里的柴刀——那是张老汉给他防身用的,刀刃上还沾着早上割草时蹭的泥。他蹑手蹑脚地挪到门后,透过门缝往外看。
这一看,吓得他差点把柴刀扔在地上。
雨幕里站着黑压压的一群人,少说也有几百个,个个穿着亮闪闪的铠甲,铠甲上的鳞片在闪电的光线下泛着冷光,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他们头上戴着红色的头盔,兜鍪边缘的红缨被雨水打湿,耷拉在耳边,看着像一串串血珠子。那些人不说话,就那么直挺挺地站着,抬手往门上撞的不是手,而是手里的长枪,枪头戳在木门上,留下一个个深深的窟窿。
“你、你们找谁?”狗剩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后背的冷汗瞬间把破棉袄浸透了。他长这么大,从没见过这样的阵仗,村里看戏时见过穿戏服的兵卒,可跟眼前这些人比起来,简直像纸糊的。
那些人还是不说话,只是撞门的力道越来越大。“咔嚓”一声,木门的插销断了,几百个壮汉一拥而入,铠甲摩擦着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在狭小的牛圈里挤成一团。狗剩吓得躲到牛肚子底下,透过牛腿的缝隙偷偷看——那些人明明站在牛圈里,可他怎么看都觉得他们像是飘着的,脚底下没沾一点泥,铠甲上的水也没滴在地上,反而像是凭空蒸发了。
更怪的是,那些牛平时温顺得很,见了狗剩都要蹭蹭他的手,可这会儿却安静得吓人。五十头牛,一头头站在原地,眼睛瞪得溜圆,鼻孔里没一点气息,像是被冻住了似的。狗剩想喊牛躲开,可喉咙像被堵住了,一个字也喊不出来。
穿铠甲的壮汉们在牛圈里转了一圈,动作整齐得像一个人。他们没碰牛,也没碰狗剩,就那么转了半柱香的功夫,忽然像烟雾一样淡了下去。先是最前面的那个红兜鍪变得透明,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最后整个牛圈里空荡荡的,只剩下狗剩和五十头牛,还有门外不停歇的雨声。
狗剩瘫在地上,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才敢爬起来。他哆哆嗦嗦地走到最近的一头黄牛身边,伸手摸了摸牛鼻子——冰凉冰凉的,一点气都没了。他心里“咯噔”一下,又去摸第二头、第三头……摸到第十头的时候,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五十头牛,一头不少,全都直挺挺地站着,眼睛还圆睁着,可身体已经硬了,像五十尊石头雕像。
“张、张大爷!牛……牛都死了!”狗剩连滚带爬地冲进张家屋门,张老汉正蹲在灶前生火,听见这话手里的火柴“啪”地掉在地上。
“你说啥?”张老汉的声音劈了叉,他这辈子经历过旱涝,见过蝗灾,可从没听说过牛会一夜之间全死光。他跟着狗剩跑到牛圈,一进门就被眼前的景象钉在原地——五十头牛整整齐齐地站着,牛角上还挂着早上狗剩给系的红布条,可那原本油光水滑的皮毛现在灰蒙蒙的,一点生气都没有。
张老汉扑到最老的那头公牛身边,那是他最早买的牛,平时跟他最亲,见了他总摇尾巴。可现在,任凭他怎么拍牛脸,牛都一动不动。“咋会这样……咋会这样啊……”他瘫坐在泥地里,手背上的青筋暴起,眼泪混着脸上的皱纹往下淌。
村里人听见动静都跑来看,黑压压地挤满了牛圈门口。有老人用拐杖指着牛圈的方向,嘴唇哆嗦着:“是牛疫鬼……是牛疫鬼来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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