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腾走出长乐宫时,雪下得更紧了。
鹅毛般的雪片落在肩头,很快便积了薄薄一层,寒意顺着衣领往骨子里钻,却远不及他心里的凉。
马车在雪地里碾出深深的辙印,车轮轧过积雪的声响沉闷而压抑,像极了他此刻的心境。
回到府中,院门上的红灯笼被风吹得轻轻晃动,映着满院白雪,却没半点暖意。
仆从见他回来,连忙上前接过棉袍,又端来热茶,却被他摆摆手打发走了。
他脚步沉重地穿过庭院,径直走向后院的正房。
那里供奉着柳氏的灵位,也是他唯一能说几句真心话的地方。
柳氏名唤柳云织,当年是京中有名的绣娘,一手苏绣引得不少王公贵族的女眷争相追捧。
赵腾当年还在宫中当差时,偶然得见她绣的一幅《百鸟朝凤图》,惊为天人,后来几经周折才与她相识。
她性子温婉,不像戚真真那般汲汲营营,只愿守着一方绣架,过安稳日子。
赵腾正是被这份纯粹吸引,才敢冒险暴露假阉人的身份,与她结为连理,生下赵念。
可惜好景不长,柳云织在赵念五岁那年染了重疾,药石罔效,撒手人寰。
临终前,她攥着赵腾的手,反复叮嘱他要好好照顾念念,千万别让孩子卷入朝堂纷争。
赵腾当时泣不成声地答应,可如今,却还是没能护住孩子。
正房内,烛火摇曳,柳云织的灵位摆在正中,牌位上的字被擦拭得一尘不染。
赵腾走上前,将带来的桂花糕轻轻放在供桌上。
那是柳云织生前最爱的点心,也是她教赵腾做的第一样吃食。
他又从怀里掏出那枚刻着“念”字的玉佩,放在灵位旁,指尖轻轻拂过牌位上的名字,声音瞬间软了下来,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
“云织,我回来了。”
他拉过一把椅子坐在灵位前,给自己倒了一杯烈酒,辛辣的酒液滑过喉咙,却没驱散半点愁绪,反而让眼眶更热了。
“今天我去见戚真真了,她把念念扣在长乐宫,要挟我帮她联络旧部,谋逆夺权。”
他苦笑一声,又喝了一杯酒。
“你说我荒唐不荒唐?当年为了避开这些纷争,我连官都敢辞,如今却偏偏又被拽了回去。”
烛火跳动着,映得他脸上的泪痕格外清晰。
“我知道你肯定会怪我,怪我没护住念念,让他落入虎狼之地。”
他声音哽咽,手指紧紧攥着酒杯,指节泛白。
“可我真的没办法。戚真真那个女人,心狠手辣,我要是不答应她,念念说不定会有危险。他是你留给我最珍贵的东西,我不能失去他,绝不能。”
他想起柳云织临终前的模样,她躺在病榻上,脸色苍白,却还强撑着笑意,给赵念绣了一个平安锁。
“云织,你还记得吗?念念五岁那年,你给他绣的那个平安锁,他戴了整整五年,直到这次被戚真真带走,才不小心弄丢了。”
他抬手抹了把眼泪,声音低得像呢喃。
“我已经让人去寻了,一定会找回来,就像我一定会把念念救回来一样。”
窗外的雪还在下,风声呜咽,像是在应和他的悲戚。
赵腾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酒,酒液很快见了底,他却觉得越来越清醒,清醒地知道自己接下来要走的路有多难。
一边要应付戚真真的监视,假装替她联络旧部。
一边要暗中寻找机会,把赵念从长乐宫救出来。
还要提防皇帝的清算,稍有不慎,就是满门抄斩的下场。
“我知道这条路不好走,说不定还会赔上自己的性命。”
他拿起空酒杯,对着灵位晃了晃。
“可我不怕。当年你嫁给我,没享过几天好日子,我欠你的,这辈子都还不清。现在只要能护住念念,就算让我去死,我也愿意。”
他又想起赵念在长乐宫的模样,孩子抱着兔儿玩偶,笑得那么天真,还说“娘娘对我可好了”。
赵腾的心像被针扎了一样疼。
孩子还小,不知道自己不过是别人手中的筹码,不知道这场“善待”背后藏着多少阴谋。
“云织,你放心,我绝不会让念念变成第二个我,绝不会让他卷入这些肮脏的纷争里。等救他出来,我就带他离开京城,找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安安稳稳过日子,就像你当年希望的那样。”
烛火渐渐弱了下去,窗外的天也快亮了。赵腾站起身,踉跄了一下,又稳住身形。
他最后看了一眼柳云织的灵位,眼神里多了几分坚定。
“云织,你等着我,我一定会把念念平平安安带回来,到时候再陪你说说话。”
他转身走出正房,寒风扑面而来,却让他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几分。
他知道,从明天起,一场艰难的博弈就要开始了。
但为了赵念,为了柳云织的嘱托,就算前方是刀山火海,他也必须走下去。
院中的积雪已经没过了脚踝,赵腾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背影在烛火的映照下,显得格外孤寂,却又带着一丝不容动摇的决心。
他攥紧了怀里的玉佩,仿佛那枚玉佩能给他力量,能让他在这场权力的漩涡中,护住自己唯一的牵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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