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5日 冰棱尺规
灶膛里的火苗舔舐着铁锅底,橘红色的焰舌卷着柴火,发出“噼啪”轻响,映得灶台墙壁一片暖融融的红。孙玺儿用烧火棍在灰烬里画出分形图案,线条在余热中微微发颤,像刚从土里抽出的草芽,带着鲜活的弧度。陈大壮蹲在门槛啃冻梨,冰碴子沾了满襟,梨汁顺着嘴角往下滴,在蓝布棉袄上冻成细小的冰珠,他吸溜着冷气嘟囔:“凭啥冰花非得是六瓣?俺家窗上就长着五角的!比你画的还好看!”
“因为水分子的自然角度...”她话音未落,周冬冬突然举着三根冰棱冲进来,棉鞋上的雪沫子“簌簌”掉在地上,踩出一串湿脚印:“玺儿姐!屋檐冰柱子能当圆规使!”三根透亮的冰棱在炕席上排开,像三枚晶莹的水晶尺子,尖端融化的水珠在草纸上洇出细小的圆点——钝角的那支画南瓜藤蔓最称手,弯弯曲曲的线条在纸上活灵活现,仿佛下一秒就会爬出蝴蝶;锐角的适宜勾衣纹折痕,描出来的褶皱比熨斗烫过的还挺括;直角冰棱则被爷爷要去描新袄的盘扣定位线,爷爷戴着老花镜,用冰棱比着,在红布上画出整齐的小方块,盘扣缝上去,不多不少正好对齐。
屋外北风卷着哨子,把晒衣绳上的碎布头吹得乱舞,红的、蓝的、白的,像一群喝醉了的蝴蝶,又像数学书上那些跳跃的零点。风“呜呜”地吼着,撞在屋檐上,把冰棱吹得“叮咚”作响,像谁在弹一架没上弦的琴,调子清越又孤单。
1月6日 炕桌方程
小寒日的冀州土炕滚烫如九宫格,坐上去暖得人直犯困,能焐熟揣在怀里的生红薯。奶奶端来蒜泥白肉,肥瘦相间的五花在青花盘里叠出整齐的薄片,红白相间的纹路像天然的图案,蒜泥的辛香混着肉香,勾得人直咽口水。陈大壮叼着枣馍嘟囔,馍渣掉在炕席缝里:“校长老头坏得很,凭啥让你给大学生讲田亩测算?他们连谷子和糜子都分不清,还没俺会看地呢!”孙玺儿指尖蘸了点菜汤,在炕桌上画出弯弯曲曲的线,像条蜿蜒的小河:“就凭我能用简单方法,算出咱村冬灌渠的冰层承重,保证开春浇水不塌渠,让他们知道学问能当饭吃。”
周冬冬忽然指着窗上的窗花惊叫,声音里带着发现新大陆的惊喜:“奶奶剪的抓髻娃娃,胳膊是弯的!跟你昨天画的桥一样!”彩纸人偶的弧形手臂,恰是孙玺儿昨夜教的悬索桥形状,弧度柔和又结实。三人挤在暖炕上演算,陈大壮的铅笔在纸上画得歪歪扭扭,像条挣扎的泥鳅;周冬冬则用玉米粒当算珠,在炕桌上排来排去;孙玺儿在一旁指点,时不时用手指把玉米粒拨到该去的地方。呵出的白气在玻璃窗上结成霜花矩阵,一格一格的,像块透明的棋盘,把窗外的风雪挡在外面。奶奶掀帘进来添柴,看着他们笑,围裙上沾着面粉:“咱家这炕成学堂了?小心把炕席戳破,开春还得铺新的!”
1月7日 雪地拓扑
操场积雪深及脚踝,踩上去“咯吱咯吱”响,像咬碎冻硬的糖块。大学生们跟着孙玺儿踩出一个个圆圈,像在雪地上画巨大的皮球,脚印重叠在一起,分不清谁是谁的。赵小兵捧着块雪惊呼,手冻得通红也忘了搓,指节都僵了:“师姐!这冰疙瘩裂痕像极了网格!跟咱图纸上画的一模一样!”他手里的雪块冻得结实,上面的裂纹纵横交错,真像工程师画的线路图。孙玺儿抓起雪团砸向老榆树,“啪”的一声,雪团在树干上散开,迸散的冰晶在阳光下折射出七重虹彩,像挂在枯枝上的小彩虹,转瞬即逝:“那是数学里的离散样子——现在分组测量落雪速度!看谁算得准!”
二十个身影在雪野散开,像撒在白纸上的墨点,陈大壮却猫在麦秸垛后偷看,脑袋缩在军大衣里,只露两只乌溜溜的眼睛。孙玺儿拎着他衣领把他拽进测量组,力道不大却拽得他一个趔趄,棉鞋在雪地里滑出半尺远:“风速变量交给你,算不准就替周冬冬扫羊圈,他那羊圈三天没清了,臭得能熏晕黄鼠狼。”少年涨红了脸,掏出爷爷的黄铜怀表,表盖打开时“咔哒”一声,黄铜反光将光斑投在雪地上,竟成了天然的日晷标尺,光斑随着太阳慢慢移动,像个不知疲倦的小指针,精准地记录着时间。
1月8日 布阵集市
年集土路被踩成浆糊状,混着雪水和黑泥,深一脚浅一脚,棉鞋踩进去能拔出半尺长的泥条。孙玺儿蹲在豆腐摊前摆弄黄豆,黄豆圆滚滚的,在她手心里滚来滚去,凉丝丝的,像无数颗小珠子。钱小磊数着篓里的红果犯愁,眉头皱成个疙瘩,手指把红果捏得发亮:“王瞎子非说今年果价要跌三成,这可咋卖呀?俺奶奶还等着卖了钱扯布做新袄呢。”她突然抓起冻柿子在泥地排布,摆成几排,冻柿子黑黢黢的,像块块黑石头:“看好了!用这法子算最优库存,保证不赔本——多了少了都不行,就得这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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