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銮殿的蟠龙柱在晨光里泛着冷光,沈烬望着阶下跪成一片的玄色朝服,耳中还响着楚昭方才那句“通敌叛国者皆斩”。
她袖中残碗的碎片硌着掌心,大邺二字的刻痕像根细针,正一下下扎进她的神经——那是前朝的国号,十年前被当今楚帝血洗的国号。
“魏卿家有本要奏?”楚昭的声音漫不经心,指节却在龙首扶手上轻轻叩了两下。
沈烬知道,这是他耐心将尽的征兆。
魏景明的朝靴在青石板上磕出脆响,他佝偻的脊背突然绷直,像根久埋地下的老竹终于见了日头:“臣愿领旨整肃兵部。冗员贪墨,边军粮饷被克扣三成,再拖下去——”他喉结滚动,“北疆的雪要冻住将士的刀把子了。”
殿中忽有抽气声。
沈烬抬眼,见左班末尾的老臣张阁老指尖攥紧朝珠,翡翠珠子在他掌心压出青白的印子。
她认得那串珠子,上月张府公子刚纳了兵部侍郎的侄女为妾。
“准了。”楚昭屈指弹了弹案上的玉玺,“即日起,魏卿兼监军使,各部公文需经你手核签。”他忽然笑了,“若有人觉得委屈……”目光扫过张阁老发颤的胡须,“明日早朝,不妨当朕的面说。”
退朝的钟鼓响了第三声时,沈烬在丹墀边顿住脚步。
张阁老扶着小太监的手往偏殿去,袖中露出半截明黄信笺——那是只有内宫才有的洒金笺。
她摸了摸腕间的手炉,火纹在皮肤下若隐若现,像在提醒她:该走了。
栖凤殿的檀香混着药气扑面而来时,沈烬的额角已渗出冷汗。
昨夜在柳府暗格里逼问密探,她用了三成烬火,此刻反噬如蚁噬骨。
她踉跄着扶住妆台,青铜镜里映出她泛青的唇色,与七岁那年跪在刑场时的自己重叠——那时母亲的血也是这样烫,从她指缝里流走。
“娘娘!”小宫女捧着药碗冲进来,“太医院说这副定心散得趁热喝……”
“放下。”沈烬扯下腕间的珊瑚手炉,露出腕内侧暗红的火纹。
她从妆匣最底层摸出块鸽蛋大的赤炎石,按在火纹上。
热浪顺着血脉炸开,疼得她指甲掐进檀木台面,却也让乱窜的火势慢慢平息。
窗外忽然掠过一阵风。
沈烬的指尖猛地一颤——赤炎石的温度在骤降,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灼烧感,从心口蔓延到指尖。
那是……焚心火!
她猛地推开窗,晨雾未散的宫墙尽头,东南角的角楼方向有暗红的光闪过,像极了前朝祭天殿里,王族血脉觉醒时的印记。
“去查东南角的守卫。”她抓住小宫女的手腕,“只说本宫要赏新制的桂花糕,别惊动任何人。”小宫女被她捏得眼眶发红,却还是咬着唇应了。
暮色漫进栖凤殿时,楚昭的玄色大氅带起一阵风。
他解下腰间的玉牌丢在案上,玉牌相撞的脆响惊得沈烬从案牍前抬头——她正对着柳怀安党羽名单,红笔圈了三个名字,都是与张阁老有姻亲的。
“魏卿的折子你看了?”楚昭扯松领口,露出喉结处一道淡白的旧疤,“他要裁掉兵部十二名司官,其中有三个是张阁老的门生。”
“所以张阁老今日递了告病折子。”沈烬将红笔一掷,“但他的偏殿里,有内宫的信笺。”她从袖中摸出那截残碗,“柳怀安暗格里的东西,刻着大邺。”
楚昭的手指顿在案上。
沈烬看见他瞳孔微缩,那是他动怒时的征兆——十年前他生母被赐死时,他也是这样盯着御赐的毒酒。
“黑煞尊主的人,终于按捺不住了。”他忽然笑了,指腹摩挲着残碗的刻痕,“大邺,好个大邺。”
殿外的更鼓敲了三更,沈烬靠在软枕上假寐,听着楚昭翻折子的声音。
忽然有极轻的脚步声掠过廊下,停在殿门前。
她睁眼时,正看见楚昭放下折子,目光投向殿门——那里站着个玄衣人影,是赵敬之。
“殿下。”赵敬之的声音压得极低,“柳怀安……在狱中留了东西。”
沈烬的指尖在被角收紧。
她望着楚昭起身的背影,听着殿门吱呀开合的声响,忽然想起白日里东南角的红光。
那缕焚心火,究竟是黑煞尊主的陷阱,还是……
窗外的月亮被乌云遮住了半张,像极了十年前刑场上那口染血的铜钟。
赵敬之的玄衣下摆被夜风吹得翻卷,露出靴底沾的星点血渍。
他喉结动了动,声音比殿外的更鼓还轻:“柳怀安在狱卒送饭时塞了张纸条,说‘若殿下登基,必遭天谴’。臣已命人封了牢门,但那纸条……”他顿了顿,指节攥得发白,“是用黑煞特有的乌木墨写的。”
楚昭的目光在烛火下暗了暗。
沈烬看见他搭在案上的手指蜷起,骨节泛出冷白——这是他权衡利弊时的惯常动作。
“你怀疑他故意留信引朕入局?”
“正是。”赵敬之额头渗出细汗,“柳怀安昨日还翻供说受了魏尚书胁迫,今日突然认了通敌罪,又留这种话……”他突然想起什么,压低声音,“今早刑部送来的供状,末页有半枚黑鸦印——黑煞尊主的标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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