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府的雪是从卫莲陷入昏迷后的第三天真正落起来的。
洋洋洒洒的雪花如揉碎的棉絮般,被寒风吹在窗棂上,凝成一层剔透的冰霜。
客房内,地龙烧得正旺,暖黄的光晕从铜炉间隙里溢出,驱散了深冬的寒意,却驱不散空气中若有似无的药味与沉寂。
卫莲是在一阵剧烈的咳嗽中醒来的。
映入眼帘的是垂着幔帐的床顶,锦被柔软,带着阳光晒过的味道。
记忆的碎片涌上脑海。
终南山演武场的诬陷和指责,暗不见天日的剑宗地牢,风间雾带着调侃的笑声,暴雨梨花针发动时的机括轻响,密林逃亡的仓惶与绝望……
最后定格在那从天而降的白衣人身上。
司玉衡!
这个名字如平地惊雷在脑海中炸响,卫莲猛地侧过头,视线撞上刚刚推开房门的身影。
只见司玉衡正端着一个乌木托盘,静立在门口。
柔和的晨光洒在他素净的白衫上,仿佛隔绝了凡尘。
他神情淡漠地看过来,视线扫过剧烈咳嗽的卫莲,稍微停顿了一下,便径直走进来,将托盘放在房间中央的圆桌上。
托盘里,一只青瓷碗盛着浓黑的药汁,苦气弥漫开来,压过了司玉衡身上清冽干净的冷香。
卫莲撑着手臂想坐得更直些,指尖刚用力按在床沿,一股钻心的剧痛和酸软便沿着手腕经脉直窜而上,手臂瞬间脱力,带得他整个人都晃了一下。
他低头,看向自己身上干净柔软的素白中衣,指尖无意识地捻了捻细腻的棉布纹理。
再抬眼看向司玉衡时,眼眸里翻涌起惊涛骇浪般的讶异和审视——自己被掳走时浑身血污泥泞,醒来却如此洁净。
司玉衡素来有洁癖,甚至连旁人靠近三尺内都会蹙眉,怎么会……?
卫莲立刻闭上眼,强忍着经脉的刺痛,凝神沉入丹田,试图调动内息。
然而,意念所至之处,丹田空空荡荡,如同被彻底封冻的深潭,任凭他如何努力,都无法撼动分毫,只有强行催动带来反噬的痛楚在胸腔内蔓延。
“还需七天。” 司玉衡清冽如冰的声音响起,打破了卫莲徒劳的尝试。
他走到桌边,端起药碗。
卫莲睁开眼,迎上司玉衡那双毫无情绪起伏的眼眸,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压下满腹疑问,最终只是垂下眼睫,声音沙哑低沉:“……多谢。”
司玉衡眸光几不可察地闪动了一下,而后微微颔首,算是接受了这声道谢。
他端着药碗走到床边,在卫莲惊愕的目光中,竟直接坐在了床沿——那动作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流畅,仿佛演练过无数遍。
司玉衡拿起托盘里的小银勺,舀起一勺药汁,递到卫莲唇边。
“……”卫莲瞳孔微缩,身体下意识地向后倾了半分,避开那近在咫尺的勺子,“我自己来。”
他立刻伸出右手去接碗,指尖却在触碰到碗壁时猛地一颤!
强烈的酸麻和失控感攫住了卫莲的腕骨,手指痉挛般抖动着,根本无力端住药碗,摇晃间,药汁差点泼洒出来。
司玉衡眼疾手快地托住碗底,稳住了药碗。
他的目光落在卫莲不住颤抖、青筋微凸的手背,默然片刻,重新舀起一勺药,再次递到卫莲唇边,语气平缓:“你昏迷那三天,也是我喂的。”
言下之意,早已做过,此刻更不必矫情。
卫莲倏然一僵,抬眼撞上司玉衡深不见底的眸子——眼神里没有厌烦也没有施舍,只有一片纯粹到极致的,履行职责般的漠然。
他沉默片刻,终于认命地微微启唇。
药汁入口,苦涩瞬间蔓延至舌尖,顺着喉咙滑下,激起一阵反胃。
卫莲眉头紧锁,强忍着呕吐的冲动,将那口药咽了下去。
司玉衡的动作算不上温柔,甚至有些僵硬,舀药,递送,卫莲张嘴,吞咽。
房间里只剩下银勺偶尔碰触碗壁的轻响,以及卫莲压抑而沉重的吞咽声。
两人之间萦绕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尴尬氛围。
一个面无表情地执行着喂药的任务,另一个面无表情地接受着这近乎屈辱的照料。
终于,一碗药见了底。
司玉衡放下碗勺,但当他直起身时,卫莲清楚地看到他垂在身侧的手指迅速蜷缩了一下。
清冷如玉的脸上,冰封的表层之下似乎裂开了一丝细微到难以察觉的缝隙。
他的忍耐心已到了极限的边缘。
这几日,司玉衡亲手打破的禁忌太多。
那些从未有过的触碰和靠近都是在他隔绝外界污秽的屏障上狠狠凿开一道裂痕,壁垒在一次次冲击下摇摇欲坠。
而那裂痕深处,或许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早已不是纯粹的厌恶,而是某种被逼到绝境后的认命与麻木。
“你……”司玉衡的声音响起,欲言又止。
他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目光扫过卫莲苍白的脸,最终落在他覆着薄被的腹部,“需进食。”
元气大伤,汤药只能固本,若无食物滋养气血,这具破败的身体根本撑不到内力恢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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