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
咸阳宫的檐角还浸在浓得化不开的晨雾里,廷尉府的吏员李甲已踩着露水穿过朱雀大街。他怀里揣着的两卷竹简用红绸裹着,沉甸甸的,仿佛坠着关中数十万百姓的生计。街角的食肆刚支起幌子,卖胡饼的老汉探出头,见他行色匆匆,忍不住问:“李吏员,这大清早的,又是啥要紧文书?”
李甲没回头,只压低声音道:“新令,刚从宫里领的,得赶在辰时前贴出去。”话落时,他已走到城门处的告示栏前。栏前早围了几个值守的士兵,见他来,忙搬开挡路的石墩。李甲解开红绸,露出竹简上墨色未干的字迹,一手按住卷首,一手执木槌,将竹简钉在栏上。
头一卷刚钉稳,已有早起的官吏围拢过来。“是廷尉府的印!”有人指着竹简顶端的朱印低呼。李甲清了清嗓子,开始宣读,声音在晨雾里荡开:“秦王令:关中诸县,自今日起推行什伍连坐细化条令——五家为伍,十家为什,设伍长、什长,掌督查邻舍。凡盗匪、奸邪、私斗者,邻舍不举,伍长连坐;农时延误、商税隐匿者,什内互证不实,十家同罪……”
“嘶——”人群里倒抽冷气的声音此起彼伏。一个须发斑白的老吏扶着拐杖,颤声道:“连农时、商税都要连坐?往年只查盗匪,如今连自家地里收了多少粮、铺子里卖了多少货,邻里都得管着?”李甲瞥他一眼,继续念:“罪轻者罚粮五石,重者削爵、没籍,军功爵亦不例外。”
这话像块石头砸进水里,激起更大的波澜。“军功爵也能削?”有人急了,“我儿在军中拼杀得来的爵,难道要被街坊连累?”李甲没接话,转而展开第二卷竹简,语气稍缓:“另,设‘市井爵’:凡关中商贩,年纳税额满百石者,授公士爵;满两百石者,授上造爵。此爵虽无职掌,然可免徭役半额,见县尉以下官吏不拜,入市经商免缴坊门税……”
“啥?商贩也能得爵?”这下连李甲自己都觉得新鲜。他念文书时,目光扫过街角的商贩们——卖布的、贩盐的、开酒肆的,此刻都忘了张罗生意,一个个张着嘴,眼里满是惊愕。一个穿粗布短打的青年猛地推了推身旁的伙计:“百石税……咱去年缴了多少来着?”
这青年正是赵壮。他天不亮就带着伙计去渭水边接粮船,刚把第一车粟米卸在铺前,就听见布铺掌柜的惊呼声。此刻挤在人群后听李甲宣读,他手心直冒汗,下意识摸了摸怀里揣着的纳税凭证。那是三年来攒下的竹简,每一片都记着他往县府缴粮的数目。去年秋收后,他应了军粮征召,多缴了十石糙米,当时只想着为国出力,没承想竟可能够上“公士”的线。
“壮儿,你听见没?商贩得爵!”布铺掌柜挤过来,脸上的皱纹都笑开了,“你这粮铺生意最好,说不定真能捞个爵爷当当!”赵壮咧嘴笑了笑,心里却七上八下。他爹赵满最看重爵禄,常说“爵是骨头里的体面”,大哥赵勇在北地从军三年,大小仗打了十几场,才挣得一个公士爵。他若凭纳税得爵,爹会怎么看?街坊会不会说闲话?
正愣神时,伙计扯了扯他的袖子:“掌柜的,粮船还等着卸货呢,再不去,船夫要加价了。”赵壮回过神,拍了拍掌柜的胳膊:“叔,我先去忙,回头再细算。”说罢转身往渭水边走,脚步却比来时轻快了些。阳光总算穿透晨雾,洒在粮铺的幌子上,“赵记”两个字被照得发亮,像是镀了层金。
渭北的田埂上,赵满正挥着锄头翻土。地里的冬小麦刚冒芽,得趁着墒情好松松土。他今年五十出头,背脊有些驼,手上的老茧厚得像层壳,那是种了一辈子地磨出来的。里正带着两个小吏从田埂那头走来,手里捧着竹简,嗓门洪亮:“都停一停,听新令了!”
农人纷纷放下农具围过去。赵满站在人群中间,听里正念着和咸阳城里一样的条文,眉头越皱越紧。“……农产虚报,什内连坐……”里正念到这句时,他忍不住插了句:“里正,俺家的地亩数、收成数,年年都是实打实报的,可邻居家要是藏了粮,俺们也得受罚?”
里正瞪他一眼:“赵满,你咋恁多话?新法就是这么定的!秦王说了,要让百姓互相监督,谁也别想钻空子。”他顿了顿,又念起“市井爵”的条文,语气里带着几分不屑,“……商贩纳税得爵,哼,真是奇了怪了,爵禄也能当货物卖?”
农人们也跟着议论起来。“商贩凭啥得爵?他们倒腾货物,哪有咱种地、当兵的实在?”“就是,我侄儿在南边打仗,断了条腿才得个公士,那些商贩算盘打得响,就能和他平起平坐?”赵满没吭声,心里却咯噔一下——壮儿在咸阳开粮铺,可不就是商贩?
他正琢磨着,隔壁的王二凑过来,笑嘻嘻地说:“赵老哥,你家壮儿在城里做买卖,说不定真能得个爵。到时候你家勇儿是军功爵,壮儿是市井爵,你再努努力,争取个耕爵,那可不是农、商、军都齐了?咱十里八乡,就数你家风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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