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清楚了!”阿依努尔的声音在漫天飞舞的借据中,如同冰冷的刀锋,直刺周慕云,“这些,是你父亲周天佑,二十年前假借‘救灾’、‘帮扶’之名,放给合作社每一户人家的‘救命钱’!五分利!利滚利!二十年!”她的手指指向一张飘落到周慕云脚边的借据,上面血红的指印清晰得刺眼,“这张,买走了吐尔逊家最后十只羊!这张,抵掉了古丽米热家祖传的果园!这张,”她的声音因愤怒而颤抖,“是艾山江他爹,为了给高烧的孩子抓药,按下的指印!孩子没救回来,地也成了你们周家的!”
她猛地抬起头,眼中燃烧着足以焚毁一切的火焰:“这利滚利的债,二十年来像毒藤一样缠着合作社的脖子,早就够买下整个村子!够买下我们所有人的命了!”她抓起一把馕坑里滚烫的灰烬,高高举起,然后猛地撒向天空!灰烬如同黑色的雪,纷纷扬扬,落在那些飞舞的借据上,落在周慕云昂贵的西装上,落在所有周氏随从惊愕的脸上。
“今天,我们按祖宗传下的规矩——烧账清债!这坑里的火,烧了假种子,也烧了这吃人的阎王债!从今往后,合作社的土地,合作社的坎儿井,合作社的命,”她的声音斩钉截铁,如同金石交击,“与你们周家,再无半分瓜葛!一文钱的关系也没有!”
整个晒场死寂一片,只有古老的借据在热风中翻飞的哗啦声。周氏的人全都僵住了,周慕云金丝眼镜后的脸色,第一次变得极其难看,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捏着那份精美收购协议的手指,因用力而指节发白。
就在这剑拔弩张、空气凝固到极点的时刻!
一直坐在小马扎上、仿佛被遗忘的古丽巴哈尓奶奶,动了。
她那只布满老年斑、如同枯枝般的手,稳稳地捏着那枚磨得发亮的绣花针。针尖在熹微的晨光中,划过一道微弱却无比精准的寒芒。她甚至没有看任何人,只是将针尖,轻轻地、稳稳地,刺向了周慕云身边那个助理手中捧着的、厚厚的、印着周氏烫金徽标的“棉田及水源最终质检报告”文件袋!
“嗤——”
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气泡破裂般的声响。
锐利的针尖,轻而易举地刺穿了坚韧的文件袋塑封封面!
就在针尖刺破塑封的瞬间——
“哗啦——!”
文件袋里,那厚厚一叠、印制精美、盖着鲜红印章和各种权威机构认证标识的所谓“质检报告”,如同被施了魔法,又像是被戳破了气球的束缚,猛地从破口处喷涌而出!
数十页雪白的A4纸,在清晨微寒的风中,如同被惊起的白鸽,骤然散开,漫天纷飞!
“报告!周总的报告!”助理失声惊叫,手忙脚乱地想去抓。
然而,下一秒,所有看清那飘飞纸张背面的人,全都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僵在了原地!
每一张在空中飞舞的、印制着“科学数据”和“污染结论”的雪白纸张背面,在初升朝阳那清澈而锐利的光线照射下,都清晰地显现出大片大片水渍干涸后留下的、淡淡的、泛着微黄的痕迹!而那些痕迹,并非杂乱无章——它们巧妙地浸润了纸张纤维,在光线下清晰地勾勒出一个又一个巨大的、龙飞凤舞的汉字水印!
“假”!
“假”!
“假”!
每一个“假”字,都带着一种辛辣的、挥之不去的、独特的酸冽气息!那是老窖醋的味道!是马晓梅用生命守护的、来自真正坎儿井水酿造的老醋的味道!这些用最古老技艺书写的、无形的控诉,此刻在光天化日之下,在戈壁清冽的晨风里,如同无数张无声呐喊的嘴,将周氏精心编织的弥天大谎,彻底钉死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
周慕云脸上的从容和倨傲彻底崩碎,金丝眼镜后的瞳孔因极度的震惊和暴怒而骤然收缩!他看着漫天飞舞的、印着刺眼“假”字水印的报告,看着坑壁上那幅用井底红泥绘就的坎儿井血图,看着阿依努尔手中那几粒在灰烬中重生的焦黑麦种,看着古丽巴哈尓奶奶手中那枚闪着寒光的绣花针……一股冰冷的、仿佛来自地狱深渊的寒意,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攫住了他这位高高在上的商业巨子。
馕坑的余烬,依旧散发着灼人的温度,灰烬深处,被掩埋的种子,正在寂静中积蓄着破土而出的力量。而阳光,已经彻底驱散了最后的黑暗,毫无保留地洒满了这片伤痕累累、却依旧倔强站立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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