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喀拉哈提,你看这团云像不像去年走失的那只白头公羊?”
扎克拜妈妈蹲在毡房门口捻羊毛,针尖挑开毛团里的草屑,忽然抬手指向天边。云絮正从阿尔泰山的雪顶滑下来,边缘被风啃得毛糙,像公羊甩动时炸开的鬃毛。坐在她对面的少年喀拉哈提正给马具上油,闻言顺着她的手望去,油脂在皮革上晕开的痕迹突然凝住——云影落进他瞳孔时,山坳里的风恰好卷起一团沙砾,打在毡房的木架上簌簌作响。
“更像铁木真的战马。”他低声说,指尖蹭过马鞍上雕刻的缠枝纹,“阿塔讲过,他的马踏过云层时,云就会漏下金箔。”
扎克拜妈妈的针停在半空,羊毛线在风里晃出细弧。她没接话,只是把手里的毛团往膝头按了按,指腹摩挲着毛根处沾染的草汁痕迹。远处的羊群正漫过缓坡,像被风吹散的棉絮,而更远处的戈壁滩上,有个模糊的人影正骑着摩托车驶来,车后扬起的尘线细得像根断了的缰绳。
喀拉哈提记得阿塔讲铁木真传说的夜晚。煤油灯芯爆出火星时,父亲总爱用马刀鞘敲着毡房立柱:“那时候风都跟着人走,马蹄踏过的地方,草籽落地就发芽。”话音未落,毡房外的野风就会撞得木架哐当响,仿佛真有千军万马从历史深处奔来。可现在他摸了摸身边的老马“豁耳朵”,这畜生正无精打采地啃着干枯的芨芨草,鬃毛里卡着的沙粒比去年多了一倍。
“李娟写过,”他忽然开口,想起前几天在乡邮政所读到的书,“她说每片云都是铁木真的战马,每粒沙子都是他撒下的汗。”
扎克拜妈妈终于抬眼,皱纹里的尘土被阳光照得发亮:“那个写书的丫头,见过真正的风沙吗?”她把捻好的毛线绕成球,动作忽然顿住,“去年冬天雪薄,你阿塔找羊时摔断了腿——铁木真的汗要是能化雪,咱们毡房外的雪窝子咋还冻着枯草?”
风钻进毡房缝隙,卷起地上的羊毛碎屑。喀拉哈提看着母亲指尖磨出的厚茧,忽然想起李娟书中写的“流动的诗”——可现实里,诗是沉在羊毛油脂里的草屑,是马鞍皮革下磨出的血泡,是阿塔瘸着腿赶羊时,落在雪地上的那串歪斜脚印。
远处的摩托车声越来越近,骑车的是乡文化站的干部,车后座绑着一摞印着蒙汉双语的宣传册。喀拉哈提站起身时,看见宣传册封面上印着航拍的草原,绿意浓得像化不开的颜料,可他知道,那片被镜头圈住的草场,上个月刚死了三胎羊羔。
文化站干部阿力木掀开门帘时,带进一股混合着汽油和尘土的风。他怀里抱着的不仅是宣传册,还有一本塑封的《阿勒泰的角落》,汉文书页间夹着几张蒙文便签。“扎克拜妈妈,喀拉哈提,”他把书递过来,封面印着的李娟照片正对着毡房里的酥油灯,“地区搞‘草原文化解读’项目,说要把这些书里写的故事,跟咱们的生活对照着讲。”
扎克拜妈妈接过书,指尖在“李娟”两个字上滑过,像摸陌生的马鞍雕花。喀拉哈提凑过去,看见书中某页被画了波浪线:“游牧生活不是抽象的浪漫,是羊粪堆里的实在日子。”他忽然想起昨天帮母亲晒奶疙瘩,奶浆滴在毡房地上,引来成群的蚂蚁,那场景跟书里写的“金色的浆汁”完全不同——现实里的奶疙瘩带着羊膻味,晒干后硬得能磕掉牙。
“阿力木哥,”喀拉哈提指着书中那段铁木真的比喻,“她写这些的时候,是不是没见过牧民半夜接羔?手冻得握不住剪刀,小羊羔在雪地里喊得像哭。”
阿力木蹲下来,从包里掏出平板电脑,屏幕上跳出李娟在草原的采访视频。画面里的女作家戴着宽檐帽,站在羊群前微笑,身后的草场绿得晃眼。“她说这是‘文学的再诠释’,”阿力木划着屏幕解释,“把老传说变成新句子,就像你们把旧马鞍改成摩托座垫——形式变了,筋骨还在。”
扎克拜妈妈突然把书合上,毛线球滚落在地。“我阿爷说过,铁木真的马鞭子能抽开乌云,”她的声音被风揉得发哑,“可去年那场黑沙暴来的时候,我们躲在毡房里,听着沙子打在铁皮屋顶上,像千军万马在踩棺材板。李娟写的云是战马,可我们的云,有时候是催命的鬼。”
阿力木没接话,只是点开平板电脑里的另一个文件。那是段牧民口述史录音,说话的是喀拉哈提的阿塔:“六十年前,草能没过马背,羊群走到河边喝水,能把河水搅成奶白色。现在呢?羊啃完草皮,连草根都刨出来嚼……”录音背景里有羊叫和风声,喀拉哈提听出那是去年大旱时,父亲在草场边缘录的音。
“李娟写的是‘流动的诗’,”阿力木把平板递给喀拉哈提,“可你们阿塔录的,是正在流走的生活。项目组想把这些拼起来——老传说怎么在今天活下去,就像你们家那匹‘豁耳朵’,年轻时能跑百里,现在得跟着摩托车吃草。”
风从门缝里挤进来,吹得酥油灯芯忽明忽暗。喀拉哈提盯着平板电脑上的文字,李娟笔下的“战马云”和父亲录音里的“黑沙暴”在他脑子里撞在一起。他想起上个月去县中学,语文课本里有篇写草原的课文,配图是油画般的金色草甸,可他同桌的牧民儿子说,他家的草场去年被开矿车碾出了大裂缝,像被刀割开的羊皮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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