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陵神道两侧的松柏在风中沙沙作响,胤祥拢了拢狐裘,看着一片枯叶飘落在刚抄好的《金刚经》上。享殿里炭火烧得正旺,却驱不散骨髓里的寒意。
"十三爷,该进药了。"小太监捧着鎏金药盒跪在案前。
胤祥瞥见盒盖内侧新鲜的划痕——这是今日的暗号,表示皇上又派人来查岗了。他不动声色地咽下苦如黄连的药汁,舌尖压住藏在舌底的蜡丸。
待太监退下,他吐出蜡丸捏碎,里面卷着张字条:"西北获密札,疑有皇子通敌,详查十四往来。"
胤祥将字条凑近烛火,看着它蜷曲成灰。窗外传来规律的敲击声,三名粘杆处侍卫扮作的泥瓦匠正在修缮宝顶围栏,实则是检查胤禵昨日祭扫时是否埋藏了东西。
"十三哥又在抄经?"胤禵的声音突然在背后响起。胤祥笔锋一顿,墨汁在宣纸上晕开一团黑斑。
转身时已换上温和笑容:"十四弟今日气色不错。"他打量着这个同母胞弟——不过三十出头,鬓角已见霜白,杏黄蟒袍下摆沾着新土,必是又去宝城后僻静处做了什么手脚。
胤禵自顾自坐下,指尖抚过经卷:"弟弟昨夜梦见皇阿玛了,他说...景陵地宫太冷。"
"梦寐之事,岂可当真。"胤祥递过暖炉,趁机观察胤禵指甲缝里的青黑——那是揉搓过密信火漆的痕迹。
兄弟俩各怀心事地闲聊片刻,忽听外面喧哗。胤祥推开雕花窗,看见李晨浩灰头土脸地被侍卫押进来,道袍撕破大半,怀里却紧紧抱着个罗盘。
"十三爷!贫道在陵东三里处发现..."李晨浩突然瞥见胤禵,硬生生改口,"发现龙脉有异,特来禀报!"
胤祥会意,佯怒道:"哪来的野道士!拉下去..."话未说完,胤禵突然起身按住窗棂:"且慢!这位道长看着面善。"
李晨浩闻言一抖。胤祥眯起眼睛——去年年羹尧案发前,李晨浩确实以幕僚身份见过胤禵。
"十四弟认错了。"胤祥不动声色地挡在窗前,"这是钦天监派来看风水的张真人。"他朝侍卫使了个眼色,"带真人去西配殿歇着。"
待胤禵悻悻离去,胤祥立即赶往西配殿。李晨浩正从罗盘暗格中取出一封烧焦的信:"卑职追踪准噶尔商队,截获这个...是给罗卜藏丹津的!"
胤祥展开残信,落款处半个"胤"字触目惊心。他猛地攥紧信纸:"字迹不对,十四弟的'禵'字最后一笔向来上挑..."
"但商队头领交代,指使他们的是八爷府上的人。"李晨浩压低声音,"更蹊跷的是,卑职遭追杀时躲进一户人家,竟是十四爷乳母的宅子!"
烛火噼啪爆了个灯花。胤祥想起康熙六十一年那个雪夜,正是这位乳母把醉酒先帝的"传位十四子"说成了"传位于四子"...
"继续查,但要记住——"胤祥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指缝间渗出血丝,"无论发现什么...先报我知道..."
中秋夜,胤祥独坐庭院对月独酌。一墙之隔就是胤禵的居所,隐约传来琵琶声。他想起少时兄弟们在中秋宴上联诗,十四弟写下"皎皎空中孤月轮"时,皇阿玛夸他有子建之才。
酒酣耳热之际,胤祥突然拍案吟诵:"桂魄飞来光射处,冷浸一天秋碧..."墙那头琵琶声戛然而止。
接着,一个沙哑的声音接了下阕:"...当年共赏中秋月,灯红酒绿满长安。"正是他们少年时合写的《咏月诗》。
胤祥举杯的手僵在半空。墙内墙外,兄弟二人隔着三丈宫墙,不约而同落下泪来。
突然,巡夜太监尖细的嗓音打破沉寂:"十三爷,皇上派吴公公来送月饼了!"
胤祥慌忙拭泪,却见吴太监身后还跟着个戴兜帽的人。那人抬头,赫然是粘杆处统领图里琛。
"怡亲王,"图里琛亮出密旨,"奉旨搜查十四阿哥住处。"
当夜,侍卫从胤禵枕下搜出封未寄出的信,开头写着"八哥如晤"。雍正闻报震怒,下旨将胤禵移往寿皇殿严加看管。
移宫那日,胤禵突然抓住胤祥手腕:"十三哥可记得康熙五十四年秋猎?"他眼中闪着异样的光,"你射杀的白狐...其实是弟弟我安排的。"
胤祥如遭雷击——那年他因猎得白狐首次获皇阿玛青睐,从此平步青云...
"报!"侍卫飞奔而来,"八爷府上搜出龙袍!"
胤祥回头再看胤禵,这个曾经意气风发的抚远大将军,此刻笑得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孩子:"十三哥,这局棋...还没完呢。"
风雪骤起,胤祥望着押送胤禵的马车消失在神道尽头,喉间涌上腥甜。他忽然明白,自己监视的不只是政治对手,更是那段再也回不去的兄弟情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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