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中,一行十余人踏雪而来。为首者身披玄色大氅,身形挺拔如松,面容尚带少年人的清俊,然而一双眸子却沉静深邃,仿佛蕴藏着千年寒潭,不见丝毫波澜。正是林天生。他身后,沈墨青衫磊落,羽扇轻摇,气度从容;四名寒衣护卫按刀紧随,眼神锐利如鹰隼,步伐沉稳,风雪不能侵其分毫。更引人注目的是队伍中间那十辆覆盖着厚重油布的太平大车,由精壮民夫推动,车轮在积雪中碾出深深的辙痕。
这一行人甫一入营,便吸引了无数道目光。夏军士卒窃窃私语,好奇、警惕、不屑皆有之。林天生的目光平静地扫过营盘布置、士卒状态、粮秣堆积之处,心中已然有数。夏军得黎阳仓,士气正盛,但营寨扎得颇有章法,巡哨严密,显非乌合之众。窦建德能雄踞河北,确有其过人之处。
踏入温暖却弥漫着无形压力的中军大帐,林天生解下大氅,露出内里一身素色锦袍,对着主位上的窦建德,不卑不亢地躬身一礼:“大隋太子殿下特使、寒衣阁主林天生,奉储君之命,见过夏王。久闻夏王仁义之名,威震河北,今日一见,雄风更胜传闻。”
窦建德一双虎目上下打量着林天生,仿佛要将他看穿:“林阁主?嘿,好年轻的阁主!免礼吧!听说你给老子带了厚礼?莫不是把邙山上的石头给老子搬来了?”语气粗豪,带着试探。
林天生直起身,迎着窦建德审视的目光,神色坦然:“夏王说笑了。邙山石虽坚,焉能比得上这乱世之中活人性命的根本?”他侧身,手一挥,“呈礼单!”
沈墨上前一步,展开一卷素帛,朗声宣读:“寒衣阁主、奉大隋太子殿下令,贺夏王克复黎阳仓,解民倒悬!特献新粟三十万石,以为资军济民之资!此乃首礼,车驾十乘,粟米五万石,现置于帐外,请夏王验看!”声音清越,回荡帐中。
“三十万石?!”帐中顿时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呼。夏军将领们瞪大了眼睛,连窦建德也微微动容。黎阳仓虽大,但那是王世充的根基,他窦建德刚到手,还没捂热乎!寒衣阁一出手就是三十万石,几乎是黎阳仓存粮的半数!这手笔,太大!太惊人了!
刘斌眼中厉色一闪,阴恻恻道:“林阁主好大的手笔!只是这粮…莫不是从王世充洛阳城里‘借’来的?又或是…想用我河北将士的血,去替你们寒衣阁火中取栗,夺那洛阳?”他刻意将“借”和“火中取栗”咬得极重,挑拨之意昭然若揭。
帐内气氛瞬间紧绷。夏军将领们看向林天生的眼神充满了怀疑和敌意。是啊,天上哪有掉馅饼的好事?三十万石粮,买他们去打洛阳?当他们是叫花子还是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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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刘斌的咄咄逼人和帐内骤然升腾的敌意,林天生神色丝毫不变,反而向前踏出一步,目光如炬,直视窦建德。
“刘先生此言差矣!”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清晰地压下了帐内的躁动,“此粮,非借于洛阳,更非买命之资!乃寒衣阁玄武部,自江淮商路筹措,经运河、历艰险,专为酬谢夏王解黎阳之困、断王世充命脉之功!若非夏王神兵天降,克复黎阳,此刻王世充仍可凭此巨仓负隅顽抗,李密仍可肆无忌惮猛攻洛阳!我主太子殿下,深居黎阳行在,闻夏王义举,抚掌称快,言道:‘河北窦公,真豪杰也!解黎阳即解洛阳之半困!’”
他一番话,先撇清粮食来源(非抢自王世充),点明是寒衣自筹(展示实力),再将其定位为“酬谢”而非“雇佣”(抬升窦建德地位),更巧妙地将窦建德夺取黎阳仓的行为,拔高到为整个反王世充联盟(包括杨昭)立下关键功劳的高度,最后抬出杨昭的赞赏。层层递进,滴水不漏。
窦建德紧绷的脸色稍缓。谁不爱听奉承?尤其这奉承还言之有物,将他夺粮仓的“利己”行为包装成了“利他”的义举。
刘斌岂能让他轻易过关,立刻冷笑反驳:“好一个‘酬谢’!林阁主舌绽莲花!然则,黎阳本就是我主与李密约定之物!何须你寒衣阁来‘酬谢’?如今粮已在我主之手,你以此‘本属我主’之物再来相赠,岂非空手套白狼,反要赚个天大的人情?更遑论,你寒衣阁盘踞邙山,坐拥精兵,却按兵不动,坐视我河北儿郎与王世充、李密血战,如今又想凭区区粮草驱使我主为前驱,天下焉有是理?!”他句句诛心,直指寒衣阁“不作为”和“摘桃子”的嫌疑,更将窦建德置于被利用的委屈位置。
此言一出,帐中诸将无不怒目而视,看向林天生的眼神几欲喷火。是啊,仗是我们打的,粮是我们抢的,你寒衣阁躲在后面,现在跳出来送点“本就是我们”的粮食,就想让我们去当炮灰打头阵?欺人太甚!
面对这汹涌的指责和敌意,林天生的回应却出乎所有人意料。他非但没有辩解,反而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深以为然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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