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上的混乱渐渐平息,纸钱与红绸零落满地。刘楚玉正欲催促溪诏离开,视线却猛然凝滞——朱雀大街尽头,一道修长身影逆光而立。
那人单手持剑,丰神俊朗,一袭素白锦袍衬得他愈发清俊出尘。阳光为他镀上一层金边,连发梢都泛着淡淡光晕。
"慧景..."刘楚玉的手死死握住围栏。
寿寂之显然也发现了不速之客。他勒住仍在焦躁的白马,眯起眼睛问道:"何大人这是来喝喜酒的?"
他虽嘴上这样说着,可握着缰绳的手却青筋暴起。
别人或许不知他娶的是谁,但何辑——若是查,定能知晓内情的。
寿寂之眼底的杀意几乎要溢出来,他暗自盘算着,若何辑敢轻举妄动,今日便是血洗朱雀大街,也要将他斩杀于此。
何辑柔柔一笑,那笑容温润如玉却暗藏锋芒。他优雅地抬起骨节分明的手,打了个清脆的响指。
"抢丧。"
这两个字轻飘飘地从他唇间吐出,却如同惊雷炸响在整条朱雀大街上。围观的百姓一片哗然,就连躲在阁楼上的刘楚玉都瞪大了眼睛。
“他要抢丧?”她怎么不知道他认识周小姐。
刘楚玉心里已经将何辑编排上百遍,什么他和周小姐情意绵绵、暗通款曲的戏码在她脑海重复上演着。
寿寂之脸色黑如锅底:"你..."
"周小姐乃家父表叔的堂侄女,算是在下远房表妹。"何辑缓步向前,手指轻抚过乌木棺椁,"表妹与寿大人府上门客柳先生两情相悦,却因家世悬殊被生生拆散。"
他的目光转向跪在棺旁的周员外,老人佝偻的背影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凄凉。周员外颤抖的手抚过棺木,浑浊的泪水滴落在冰冷的木板上:"是爹错了...爹不该拦着你..."
何辑继续道:"更令人痛心的是,柳先生突然暴毙,表妹伤心欲绝,这才..."他故意停顿,目光如电射向寿寂之,"说来也巧,柳先生死后第三日,寿大人就收了他留下的《洛神赋》真迹。"
寿寂之脸色骤变,握缰绳的手青筋暴起。围观百姓中已有聪明人反应过来,窃窃私语道:"莫不是寿大人..."
"今日我前来,就是要完成表妹最后的心愿。"何辑从怀中取出一卷诗稿,"这是柳先生生前写给表妹的诗,就让他们...在九泉之下团聚吧!"
周员外闻言,猛得扑到棺木上嚎啕大哭:"闺女啊!爹对不起你!爹要是早知道..."老人哭得撕心裂肺,在场不少妇人都跟着抹泪。
寿寂之脸色铁青,他当然知道何辑是在指桑骂槐。可当着全城百姓的面,他既不能承认害死了柳先生,更不能阻拦这场"冥婚"。
何辑趁势命人抬起棺木,温声道:"表叔节哀,晚辈这就送表妹和柳先生合葬。"
刘楚玉在阁楼上看得分明,只见周员外颤抖着从怀中取出一对玉镯放入棺中,哽咽道:"这是...这是柳公子送你的定情信物...爹现在...现在给你们..."
溪诏在她耳边低语:"何辑这招够狠,既打了寿寂之的脸,又全了周家父女的情义。"
街道两旁的百姓渐渐骚动起来,几位提着菜篮的老妇人泪眼朦胧。
"作孽啊..."一个满头银丝的老妪用袖子抹着眼泪,"多好的一对璧人,就这么阴阳两隔了。"
她身旁的年轻媳妇抱着孩子,也跟着啜泣:"那周小姐我见过的,去年上元节还给我的囡囡送过花灯...多水灵的姑娘..."
人群中一个书生模样的青年突然高声道:"《诗经》有云:'死生契阔,与子成说'。这般至死不渝的真情,当载入县志才是!"
"就是就是!"卖豆腐的小贩擦了擦通红的鼻子,"人家周小姐连命都不要了,寿大人还在这儿办什么喜事?"
渐渐地,议论声越来越大:
"红事该给白事让路才是正理!可怜周老爷白发人送黑发人...听说那柳先生学问好得很,就这么不明不白死了...寿大人也太不近人情了..."
一个挎着花篮的小姑娘突然挤到前面,将一枝白梅放在棺材上,稚嫩的声音格外清晰:"娘亲说,有情人该在一处的。"
这话像是点燃了众人的情绪,越来越多的百姓自发地让开道路。卖香烛的老汉颤巍巍地捧出一对白蜡烛:"小老儿没什么值钱的,这对龙凤烛送给周小姐和柳公子..."
寿寂之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环顾四周,发现就连自己府上的下人都低着头,有几个小丫鬟还在偷偷抹眼泪。
整条朱雀大街的氛围已经完全倒向周家,他的迎亲队伍反而成了不合时宜的存在。
何辑适时上前,对着四周拱手:"多谢诸位父老成全。"他转向寿寂之,声音不轻不重刚好让所有人听见:"寿大人,您看这..."
"让路!"寿寂之几乎是咬着牙挤出这两个字。他猛地调转马头,红绸喜服在风中猎猎作响,却显得格外讽刺。
百姓们自发地排成两列,有人开始轻声哼唱起民间悼亡的曲调。
纸钱漫天飞舞中,送葬队伍缓缓前行,那对白蜡烛在棺前静静燃烧,恍若一对厮守的魂魄。
寿府喜庆的迎亲队伍却成了这场丧事的陪衬,这让寿寂之恼羞成怒,他回头恶狠狠地瞪了何辑一眼,心中暗自发誓一定要找机会还给他。
而何辑则神色淡然,指挥着送葬队伍有条不紊地前行。
刘楚玉在阁楼上看着这一幕,心中五味杂陈,对何辑的智谋又多了几分敬佩。
溪诏打趣道:“看来何大人这一闹,这朱雀大街今日是红事不成,白事圆满了。”
刘楚玉轻哼一声,嘴上虽没说什么,但目光却一直追随着何辑的身影。
送葬队伍渐渐远去,百姓们也慢慢散去,街道上只留下一片狼藉。
寿寂之踏入喜堂时,暮色已沉。他阴沉着脸甩开沾满纸灰的大红喜袍,接过侍从递来的新外袍换上。
喜堂内百子千孙帐低垂,九枝连理灯将鎏金喜字映得晃眼——这般仓促准备的婚事,三媒六聘却一样不少,连新娘嫁衣上的金线都是他亲自挑选的越州冰蚕丝。
"吉时已过,速速行礼。"他冷声吩咐,指节在案几上叩出沉闷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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