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陆远。”男人站起身,拍了拍裤腿上的灰,自然地伸出手。他个子很高,站起来时带来一片小小的阴影。
“……林知知。”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握住了那只手。掌心干燥温暖,带着薄茧。
那场始于旧货市场尘埃里的偶遇,像一颗生命力顽强的种子,在钢筋水泥的都市缝隙里悄然扎下了根。陆远,这个与“远”字相悖、意外地闯进林知知紧凑生活里的建筑师,成了她两点一线之外,一抹难以忽略的色彩。
他的存在感很特别。没有刻意的浪漫轰炸,也没有扰人的频繁联系。更多的时候,他像一阵不期而至的风。林知知加班到深夜,拖着灌了铅的双腿走出冰冷的写字楼,寒意刺骨,手机电量告急。手机屏幕却在这时亮起,一条信息简洁明了:“降温了,东门保安亭,热奶茶。陆。”她疑惑地走过去,保安大叔果然递给她一杯温热的锡兰红茶,杯壁上还凝着细小的水珠。他仿佛总能精准地卡在她被疲惫和压力碾碎的那个临界点,递上一杯恰到好处的热饮,或者一条只有几个字却能让她莫名笑出来的信息:“抬头,今晚的月亮像你昨天掉的那颗纽扣。”
陆远的世界,似乎总在关注那些被宏大叙事忽略的微小褶皱。他会拉着她,穿过繁华商业区背后迷宫般的狭窄巷弄,指给她看一堵爬满枯萎藤蔓的老墙。夕阳的金辉斜斜地泼洒在斑驳的砖石上,勾勒出藤蔓虬结的黑色剪影。“你看,”他的手指拂过一块刻着模糊字迹的青砖,指尖沾上深绿的苔痕,“这里以前是个书斋的门额。时间磨掉了字,但磨不掉它曾经是入口的痕迹。”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近乎考古的专注。他收集城市废墟里被遗弃的砖瓦,在工作室里用它们搭建微缩的景观,赋予残骸新的呼吸;他会蹲在街角,用手机拍下一只蜷缩在破纸箱里安睡的流浪猫,镜头温柔得仿佛在拍摄一件稀世珍宝。
这些细微的、近乎琐碎的瞬间,像细小的溪流,无声地冲刷着林知知心中那座由“两百平”堆砌起的、坚硬而陡峭的山峰。她依旧雷打不动地向那个置顶的“购房基金”账户里注入每一分能省下的钱,手机壁纸依旧是那张线条冰冷的户型图。只是,当陆远指着旧城区一个狭窄的天井,兴奋地说“这方寸之地,抬头看云,能装下整个天空”时,她望着那片被高墙切割出的、小小的、灰蓝色的天空,心里某个角落,会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微小的动摇。
那动摇轻得像羽毛,还不足以撼动她扎根多年的执念。直到那一天的到来。
项目奖金——一笔远超预期的数字——终于划入了她的账户。林知知盯着屏幕上那个跳动的“购房基金”总额,心跳如擂鼓。那个数字,精确到分毫,终于、终于越过了她计算过无数遍的首付门槛线。一股滚烫的热流瞬间从脚底直冲头顶,巨大的眩晕感让她几乎握不住手机。成了!那两百平米的光明未来,那扇厚重的、象征着她彻底摆脱过去的大门,终于被她亲手叩响!她冲出格子间,不顾同事们诧异的目光,几乎是跑着奔向最近的茶水间,只想找个没人的角落,对着窗外那片灰蒙蒙的天空,痛痛快快地、无声地尖叫出来。她做到了!十平米的阁楼,那令人窒息的拥挤和油烟味,终于被她远远甩在了身后!巨大的喜悦像海啸般席卷了她,几乎要冲破喉咙。
这狂喜仅仅持续了不到二十四小时。像一场荒诞而残酷的黑色幽默剧。
第二天上午,部门主管那张平时还算温和的脸,此刻却罩着一层冰冷的公事公办。会议室的空调嗡嗡作响,吹出的冷风直往林知知骨头缝里钻。主管的嘴唇一张一合,吐出的词语冰冷而锋利:“……行业寒冬……结构性调整……很遗憾,你的岗位……”后面的话,林知知一个字也没听清。耳朵里只剩下尖锐的、持续的蜂鸣,视线里主管那张开合的嘴,像隔着水波一样扭曲晃动。那串刚刚让她欣喜若狂的数字,那扇近在咫尺的、通向两百平米的大门,在她眼前轰然关闭,碎裂成齑粉。不是延迟,是彻底粉碎。冰冷的绝望,比茶水间的冷水还要刺骨,瞬间淹没了她。
城市的霓虹,在狭小的出租屋窗外无声地流淌、变幻。那些曾经象征着繁华与机会的光影,此刻只让林知知觉得刺眼和嘲讽。房间里没有开灯,黑暗像浓稠的墨汁,包裹着她。她蜷缩在冰冷坚硬的地板上,身体缩成小小的一团,背靠着同样冰冷的床沿。眼泪早已流干,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空洞,沉甸甸地压在胸口,让她每一次呼吸都异常艰难。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地板上一条陈年的裂缝,木屑刺进指甲缝里,带来细微却尖锐的疼。手机屏幕幽幽地亮着,停留在那张两百平的户型图上,完美得像个冷酷的讽刺。她盯着它,眼神空洞,仿佛灵魂已经被抽离。
钥匙转动锁芯的轻微“咔哒”声,在死寂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门开了,楼道里昏黄的光线短暂地涌入,勾勒出陆远高大的轮廓。他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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