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不亮,李秀芝便背着个小小的藤筐下了山。藤筐里装着几样简单的东西:一束新采的、沾着雪沫的松枝,一捧狐仙祠里干净的香灰,还有一根红绳串着三枚磨得锃亮的乾隆通宝——这是白狐示意她准备的。
柳树屯离野狐岭不算太远。李秀芝循着仙家冥冥中的指引,很快找到了屯子西头那口早已废弃的老井。井口被几块破木板半掩着,覆盖着厚厚的积雪,透着一股阴森的死气。即使是大白天,靠近了也能感觉到一股刺骨的寒意。
李秀芝默默清理开井口的积雪和木板。她点燃松枝,插在井沿的雪地里,青烟带着松脂的清香袅袅升起。然后,她小心翼翼地将那捧香灰,均匀地撒在井口周围。做完这些,她盘膝坐在冰冷的雪地上,闭上双眼,双手将那串着三枚铜钱的红绳紧紧合在掌心,心神沉静,默默沟通着冥冥中那缕清冷的意念。
渐渐地,她感觉掌心的铜钱变得温热起来,一股微弱却清晰的凉意顺着红绳传入她的感知。井口周围撒下的香灰,无风自动,极其轻微地打着旋。井底深处,隐约传来一种细微的、如同女子低泣般的呜咽风声,那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幽怨和冰冷。
李秀芝睁开眼,眼神平静无波。她对着幽深的井口,用那清冷空灵、如同狐仙附体般的声音,轻轻吟诵起来,语调奇异,似歌非歌,似咒非咒:
“泉寒骨冷…非汝乡…前尘已了…莫彷徨…一缕松烟…引归路…三枚通宝…渡冥茫…”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在寂静的雪地里悠悠回荡。随着她的吟诵,井口那打着旋的香灰旋转得更急了,隐隐显出一个模糊的女子身影轮廓。井底那呜咽的风声渐渐平息,化作一声悠长的、如释重负般的叹息。
李秀芝站起身,对着井口深深一揖。一阵微冷的旋风卷起,带着井口旋转的香灰和那声叹息,打着旋儿升上天空,渐渐消散在冬日澄澈的阳光下。井口那股刺骨的阴寒之气,也随之消散无踪。
她完成了仙家的第一件差事。没有惊天动地,只有无声的度化。回山的路上,她脚步轻快了许多,怀中的铜钱还残留着一丝暖意。
日子在清冷的供奉和偶尔的“差事”中缓缓流淌。妮儿渐渐长大,出落得眉清目秀,性子也随了母亲,沉静温和。李秀芝脸上的沧桑依旧,但眼底深处那份被苦难磨砺出的怨毒早已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通透的宁静。她成了野狐岭一带小有名气的“李香头”,谁家撞了邪祟、小孩失魂、或是有了难以化解的冤屈,都会翻山越岭来狐仙祠求上一求。她行事低调,只依仙家指引,从不妄言,更不敛财,所求不过是些米面油盐维持生计。
然而,因果如丝,业力缠身。李秀芝身上,还背负着一段血淋淋的过往——赵有田那条命!那并非她本意,却是经她之手,被那黄皮子邪祟借着她的怨煞之气所害!这份业债,如同附骨之蛆,并未因她成为出马弟子而消散,反而在暗中滋长,引动着冥冥中的劫数。
一个闷热的夏夜,雷声在野狐岭上空沉闷地滚动,如同巨兽压抑的低吼。空气粘稠得让人喘不过气,一丝风都没有。狐仙祠内,长明灯的火焰不安地跳动着,将白狐古画的影子在石壁上拉扯得忽长忽短。
盘卧在蒲团上的白狐,猛地睁开了那双琥珀色的眼眸!眼神锐利如电,直射向跪坐在一旁的李秀芝!
李秀芝心头猛地一跳,一股强烈的不安瞬间攫住了她。她抬起头,正对上白狐凝重无比的目光。
“劫…来了…” 那清冷的声音在她脑海中响起,带着前所未有的肃杀,“…你身负血债…业力引动…雷火焚身之劫…就在今夜子时!”
雷火焚身!
李秀芝的脸色瞬间煞白!她猛地想起了赵有田脖子上那五个青黑的指印!想起了那晚被黄皮子附体时滔天的怨毒和冰冷的杀意!冷汗瞬间浸透了她的后背。
“仙家…奶奶…救我…” 她声音颤抖,带着绝望的哀求。
白狐站起身,蓬松的银白尾巴轻轻扫过石台。它看着李秀芝,琥珀色的眼眸深处闪过一丝复杂的悲悯:“此劫因你而起…亦需你自身去渡…吾只能…为你暂借一物…护住心脉一线…能否熬过…全看你的造化与…妮儿的福缘…”
话音未落,白狐仰起头,对着虚空,发出一声清越悠长的狐鸣!那声音穿透石庙,在闷雷滚滚的夜空中回荡!
紧接着,它身上那流淌着月华般光泽的银白皮毛,竟无风自动!一缕缕凝练如实质的、散发着清冷光辉的银白毫毛,如同拥有了生命般,从它身体上自行脱落、飘起!在虚空中迅速汇聚、交织,最终化作一件薄如蝉翼、流淌着蒙蒙月华光辉的银白纱衣!
白狐的气息明显萎靡下去,眼神也黯淡了几分。它轻轻一吹,那件月光凝成的纱衣便轻盈地飘落,覆盖在李秀芝身上,瞬间隐没于无形,只在她皮肤表面留下一层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温润光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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