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云岫听着门外的动静,摸索着拿起那套干净的男子衣衫,触手是粗糙的棉布质感。她犹豫片刻,听着门外呼啸的风雨和柳明璋压抑的喘息,最终还是摸索着,背对着门口,小心翼翼、极其缓慢地解开了自己湿透的、沾满泥污的月白罗裙。素纱滑落,露出一张苍白却精致得如同玉雕的侧脸,鼻梁秀挺,唇形优美,下颌线条流畅,只是那双墨玉般的眸子依旧空洞无神,为她增添了几分令人心碎的脆弱。她摸索着换上宽大的青布衣衫,将湿漉漉的长发拢在耳后,动作间充满了盲人特有的谨慎与笨拙。
柳明璋处理好伤口回到屋内时,云岫已换好衣服,正摸索着试图整理换下的湿衣。宽大的青衫套在她纤细的身上,空空荡荡,袖口挽了几道才露出苍白的手腕。洗去泥污的脸庞在火光映照下,苍白脆弱得如同易碎的琉璃。柳明璋忙道:“姑娘别动,这些我来收拾。”他上前接过湿衣,搭在火边烘烤。
他在云岫对面的小竹凳上坐下,肩头的伤依旧隐隐作痛,但比之前好多了。他看着火光映照下云岫安静却难掩惊惶的侧脸,终于忍不住问道:“云岫姑娘,方才在庙中……那三个恶人被惊走时……你可曾……感觉到什么异样?”
云岫茫然地抬起头,空洞的眸子映着跳动的火苗:“异样?我……我只听到他们突然惨叫,喊着‘妖怪’,然后就跑了……柳公子,是你打跑了他们吗?”她语气里充满了感激和后怕。
柳明璋心中一沉。她果然不知道!那虚影的出现和消失,她毫无察觉。他犹豫着,试探道:“并非在下之功。当时……似乎有一道……影子,从姑娘身边浮现,那三个恶汉是被那影子吓走的。”
“影子?”云岫脸上血色尽褪,身体猛地一颤,双手下意识地紧紧抓住自己的衣袖,指节泛白,声音带着恐惧的颤抖,“什……什么影子?我……我不知道……我什么也没感觉到……公子,你……你别吓我……” 她如同受惊的小鹿,无助地蜷缩起身体。
见她如此反应,柳明璋心知再问下去只会徒增她的恐惧,连忙安抚道:“许是在下失血过多,眼花了。姑娘莫怕,歹人已走,这里很安全。”他转移话题,“姑娘方才说,你是琴师?不知可否……让在下见识一下姑娘的琴?” 他对那能散发清凉气息、似乎还有疗伤奇效的古琴充满了好奇。
提到琴,云岫紧绷的情绪似乎缓和了一些,如同抚摸最亲密的伙伴,轻轻抚摸着怀中油布包裹的琴身,点了点头:“嗯。它叫‘幽泉’。” 她摸索着,一层层解开湿漉漉的油布。
油布褪去,一张古琴显露真容。琴身并非寻常桐木,而是一种深沉的、如同墨玉般温润的乌木,木质细腻致密,流转着内敛的幽光。琴身线条流畅古朴,没有任何繁复的雕饰,只在琴尾处,以极其古拙飘逸的篆书刻着两个小字——“幽泉”。琴弦根根晶莹,如同月下凝结的冰蚕丝,散发着清冷的光泽。整张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古意和灵韵,仿佛沉淀了千年岁月。最奇特的是,当它完全暴露在空气中时,那股清冽的凉意更加明显了,仿佛在炎炎夏日置身于一眼寒潭之畔。
“好琴!”柳明璋虽不善琴,但精于书画,对器物之美有着敏锐的感知,忍不住由衷赞叹,“此琴绝非凡品!难怪姑娘视若性命。”
云岫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极淡的、近乎虚幻的微笑,指尖温柔地拂过冰冷的琴弦:“幽泉伴我多年,是我唯一的……依靠了。”语气中带着深深的依恋与落寞。
柳明璋看着她与琴之间那种近乎血脉相连的羁绊,心中莫名一软。他起身,从灶上瓦罐里倒出半碗温热的米汤,又找出两个粗面饼子,递到云岫手中:“姑娘想必饿坏了,先垫垫肚子。寒舍简陋,只有这些粗食。”
云岫确实饥肠辘辘,感激地接过,小口小口地吃着,动作斯文,却难掩急切。柳明璋看着她,心中盘算。这姑娘来历成谜,目盲柔弱,又身怀异宝(那张古琴显然不凡),还被人追捕……留她在身边,恐怕后患无穷。但此刻风雨未歇,她又无处可去,自己若将她拒之门外,与禽兽何异?罢了,先安顿下来,待天明雨停,再作计较。
他将自己唯一的床榻让给云岫,自己在堂屋角落铺了些干草,和衣而卧。肩上隐隐作痛,庙中那惊鸿一瞥的冰冷虚影更是不断在脑海中浮现,让他辗转难眠。而里屋,云岫躺在陌生的床铺上,紧紧抱着幽泉琴,亦是心潮起伏,惊惧与迷茫交织。沉璧湖的风雨,拍打着听竹小筑的茅檐,也拍打着两颗同样不安的心。
接下来的日子,云岫便在听竹小筑暂住了下来。柳明璋肩伤未愈,无法作画,便专心照料这个意外闯入他生活的盲女。云岫虽目不能视,却异常聪慧灵巧,很快便熟悉了小屋的布局。她摸索着帮柳明璋煎药、收拾简单的家务,动作从开始的笨拙到渐渐流畅。她性情沉静如水,话不多,常常抱着幽泉琴,静静坐在湖畔柳树下,空洞的眼神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不知在想些什么,周身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孤寂与哀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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