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睁睁看着驾驶座上那个只有半张脸的“司机”,在发出那声令人毛骨悚然的“欢迎”之后,身体再次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如同生锈的机器,极其缓慢地、僵硬地转了回去,重新背对着车厢。
咔哒。
又是一声轻响。驾驶座上方,一个蒙着厚厚灰尘、从未亮过的方形小灯箱,突然闪烁了一下,发出幽幽的、惨绿色的光芒。灯箱里,是三个模糊不清、如同用劣质荧光涂料写就的字迹:
**载客中。**
绿光映照着司机那深蓝色制服的僵硬背影,透着一股无法形容的诡异和死寂。
引擎那低沉、带着浓重痰音的轰鸣声再次响起,如同垂死巨兽的叹息。锈迹斑斑的巨大车身微微一震,伴随着车尾那两团永不熄灭的、如同凝固血块般的暗红色光晕,缓缓地、无声地滑入了前方殡仪馆门廊那深不见底的、令人窒息的黑暗之中。
车门,在车身完全没入黑暗的最后一刻,带着沉重的、令人绝望的金属摩擦声,缓缓地、缓缓地合拢。
隔绝了最后一丝外界的光线,也隔绝了林默眼中最后一点名为“希望”的光。
只有那惨绿色的“载客中”灯箱,在驾驶座上方,幽幽地亮着。
如同墓穴中点起的一盏盏明灯。
冰冷的、混合着铁锈、尘土和甜腻腐朽气息的空气,重新凝固在死寂的车厢里。引擎低沉地呜咽着,车身在看不见的道路上微微摇晃。林默僵坐在那个冰冷的座位上,刺骨的寒意如同活物,从座椅深处源源不断地钻进他的四肢百骸,将他每一寸肌肉、每一根神经都死死冻结。他无法动弹分毫,只有眼珠在巨大的恐惧中疯狂转动,扫视着这片移动的金属坟墓。
旗袍女的位置空着,只剩下座椅上一点模糊的、暗绿色的印渍。墨镜男依旧笔挺地坐着,手中那张洇满暗红血污的“报纸”纹丝不动,墨镜下的半张脸毫无表情,如同蜡像。车厢尾部,啃食橡皮的校服少年似乎对周遭的一切毫无所觉,低垂着头,“咯吱…咯吱…”的声音在死寂中显得格外清晰、刺耳。
驾驶座上,只有深蓝色制服的僵硬背影,和上方那盏幽幽散发着惨绿光芒的“载客中”灯箱。
时间失去了意义,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林默的意识在极寒与恐惧的夹击下开始变得模糊、混乱。无数破碎的画面在脑海中翻腾:苏晚最后那绝望的眼神、旗袍女怀抱虚空走向荒坟、墨镜男报纸上洇开的血污、校服少年嘴角的橡皮碎屑、还有……驾驶座上那两排森白的牙齿……
就在他的意识即将沉入无边黑暗的深渊时——
嗤——!
那如同生锈铁片摩擦骨头的、令人头皮炸裂的刹车声,再一次毫无征兆地、凄厉地响起!
巨大的惯性将林默狠狠掼在椅背上,牵动全身冻僵的肌肉,传来撕裂般的剧痛!
巴士停了下来。
惨绿色的“载客中”灯箱,闪烁了一下,熄灭了。
紧接着,昏黄、黯淡的车内灯光重新亮起,光线比之前更加微弱,仿佛随时会彻底熄灭。
车门发出那沉重的、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如同怪兽不情愿地张开嘴,缓缓向内打开。
一股冰冷、潮湿、带着城市边缘廉价消毒水味道的空气涌了进来。
林默僵硬地转动眼珠,看向车门外。
昏黄的路灯下,是一个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公交站台。锈迹斑斑的站牌,贴着早已褪色的广告。站台上空无一人,只有满地湿漉漉的落叶和积水,在灯光下反射着破碎的光。远处,是城市边缘那片低矮、破败、如同巨大灰色伤疤般的城中村轮廓。再远处,几点寥落的灯火,是他蜗居的出租屋方向。
是起点站!是他昨晚错过末班车、踏上这辆鬼巴士的那个站台!
回来了?!
林默的心脏在冰封的胸腔里狂跳起来,一丝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希望火苗猛地蹿起!
他回来了!他熬过了一圈?他能下车了?!
这个念头如同电流般瞬间击穿了他被冻结的意识!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所有的恐惧和僵硬!他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力气,或许是那刺骨的寒意出现了一丝松动,或许是濒死边缘的爆发——他的身体猛地从座位上弹了起来!不顾一切地冲向那扇敞开的、通往“生路”的车门!
快!快下去!离开这鬼地方!
他像一颗出膛的炮弹,撞开冰冷的空气,眼看就要一步跨出车门,踏上那湿漉漉却无比“真实”的水泥站台——
吱嘎……吱嘎嘎……
那如同生锈了几百年的巨大铰链被强行扭动的、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再次从驾驶座的方向幽幽响起!声音比之前更加滞涩,更加缓慢,仿佛带着一丝……嘲弄?
林默的身体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冰冷粘稠的橡胶墙!一股沛然莫御的、带着绝对禁锢力量的寒意猛地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硬生生将他前冲的身体定在了车门内侧!距离自由,只有一步之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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