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青禾的笔尖在记录本上飞快地划过,发出沙沙的声响。他能感觉到王富贵看似理直气壮下的那一丝紧绷。老严没反驳,只是又从材料里抽出了另一张纸——那是张有田按在信访登记表上的指印复印件,鲜红、清晰,带着老汉粗粝指纹特有的纹路。
老严把这张复印件,轻轻地、端端正正地放在了柳树洼村那张确认表的签名和指印旁边。两张纸并排躺在桌面上,两个指印在昏暗的光线下形成了无声却无比刺眼的对比:一个模糊、边缘不清,像是被随意按上去的;另一个则清晰、饱满,带着生活磨砺的深刻痕迹。
房间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日光灯的嗡鸣声似乎被放大了。王富贵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他死死盯着那两个指印,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了一下,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额角,一层细密的汗珠,在灯光下悄然渗出。
老严依旧沉默着,端起搪瓷缸子,又吹了吹浮沫,那轻微的“呼呼”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他喝了一口茶,放下缸子,目光再次落在王富贵脸上,这次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平静。
“王支书,”老严的声音不高,却像带着千钧之力,“张有田老汉,昨天按这个指印的时候,我在旁边看着。他那双手,干了一辈子农活,关节粗大变形,指头上的老茧厚得能割手。按个印子,都费劲得很。你告诉我,”老严的手指,轻轻点在柳树洼村确认表上那个模糊的指印上,“这个印子,跟他昨天按的,是一个人吗?”
王富贵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嘴唇哆嗦着,眼神开始慌乱地躲闪,不敢再看桌上的指印,也不敢看老严的眼睛。他下意识地抬手抹了一把额头的汗,那只手,微微有些颤抖。
“我…我…”他嗫嚅着,刚才那股理直气壮的气势荡然无存,只剩下被戳穿后的狼狈和恐慌。
就在这时,陈青禾的目光敏锐地捕捉到,王富贵放在膝盖上的左手,无意识地、极其轻微地碰了一下他夹克内侧的口袋。那个动作快得几乎像错觉,但陈青禾的心猛地一跳——那里,似乎藏着什么东西?一个更小的本子?还是…别的关键物证?
老严显然也注意到了王富贵瞬间的失态和那个小动作。他没有继续追问指印的问题,而是话锋一转,语气依旧平稳,却带着更深的压迫感:“钱,从乡里领出来,是整数。发到五保户手里,也是整数。王支书,这中间,经手的人,只有你一个。账,是平的。程序,看起来也没毛病。”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刀:“可这字,不是老汉签的。这印,也对不上号。那钱,到底去哪儿了?是张老汉记性不好,还是…有人觉得这五保户的活命钱,揣进自己兜里,特别暖和?”
王富贵的身体明显晃了一下,像是被最后一句话狠狠抽了一鞭子。他猛地抬起头,眼神里充满了惊惧和一种走投无路的绝望,张着嘴,似乎想辩解什么,却又被巨大的恐惧堵住了喉咙。他额头的汗珠汇成细流,沿着太阳穴滚落下来。
谈话室里,只剩下王富贵粗重压抑的喘息声,和老严指节轻轻敲击桌面的、规律的“嗒、嗒”声。那声音,像倒计时的钟摆,敲在人心上。
陈青禾屏住呼吸,钢笔悬在记录本上方,他知道,最关键的时刻,来了。王富贵那只下意识摸向口袋的手,里面攥着的,会不会就是撕开这层伪装的最后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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