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越说越激动，唾沫几乎喷到陈青禾脸上：“高差！距离！你懂个屁！纸上谈兵！老子干了一辈子水利，修过的渠比你走过的路还多！这种莽撞主意，纯粹是拿人命开玩笑！出了事，塌了方，你陈青禾担得起吗？！”
陈青禾被喷得后退半步，但眼神没有丝毫退缩。丁老炮的每一句质问，都像锤子敲打着他脑中那块模糊的记忆碎片。高差…距离…他需要数据！需要证明！
他的目光如同鹰隼般扫过会议室角落。地上散落着几根被踩断的粉笔头，还有……一个沾满泥点、边角磨损的木质三角板！那是之前测量菌菇棚子坡度时随手扔在这里的！他眼睛一亮，如同发现了宝藏，一个箭步冲过去，弯腰捡了起来。
“丁工，您说的对，工程不是儿戏，要数据说话。”陈青禾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他扬了扬手中那破旧的三角板，上面还沾着几根干枯的草屑，“您有您的经验，我尊重。但经验之外，还有数学。”
他不再看任何人，猛地蹲下身，将三角板按在冰冷的水泥地上。粗糙的板面摩擦地面，发出沙沙的声响。他用指甲在积满灰尘的地面上用力划出一道笔直的竖线，代表山体一侧的基准面。接着，又在稍远处划下另一道竖线，代表山体另一侧的目标点。两线之间的水平距离，他凭记忆估算着鹰嘴崖鞍部的宽度，用三角板量出一个大约的数值。
“假设鞍部宽度是L，”他低声说着，像是在说服自己，又像是在与冥冥中的前世记忆对话。三角板的一个锐角被他死死按在代表基准面的竖线底端，另一条直角边沿着他划出的“水平线”延伸出去。他的手指沿着斜边缓缓移动，最终停在代表目标点竖线的某个高度位置。
“目标点出水口需要的高度是H1，基准面取水口高度是H2，”他一边说，一边用粉笔头在目标竖线上标出一个点，在基准竖线上标出另一个点。两个点之间的垂直落差，就是需要克服的高差H。他的目光锐利如刀，紧紧盯着三角板斜边与目标竖线的交点，以及基准竖线上的起点。
“那么，涵洞需要穿过的实际斜线距离S，”他深吸一口气，手指猛地指向三角板的斜边，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绝，“就是勾股定理！S = √(L2 + H2)！”
他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丁老炮那张惊愕的脸，又扫过赵前进紧锁的眉头和村干部们茫然的眼神，一字一顿，斩钉截铁：
“只要测准了L和H，这涵洞能不能打，打多长，要多少炸药，省不省钱，算一算，不就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了吗？！总比绕着山画圈圈，白白浪费二十万强！”
话音落下，会议室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陈青禾粗重的喘息声和他手中那块沾满泥灰、边角磨损的三角板，在昏暗的光线下，散发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属于数学的冰冷光芒。丁老炮张着嘴，看着地上那简陋到极致的图示和那个被陈青禾吼出来的、如同魔咒般的公式（√(L2 + H2)），脸上的嘲讽彻底凝固，慢慢被一种难以置信的震撼所取代。那破旧的三角板，此刻仿佛变成了一柄刺向经验主义堡垒的利剑。
赵前进的目光在地面简陋的图示和陈青禾那张沾满污迹却异常执拗的脸上来回扫视，紧锁的眉头下，一丝极其微弱的、名为“或许可行”的火苗，在沉重的绝望中，悄然点燃。而陈青禾，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他知道，赌注已经押下，接下来，是更残酷的验算，和丁老炮那积累了三十年、如同磐石般坚固的经验壁垒的正面碰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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