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评价不像褒奖，更像一种谨慎的试探，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话里的含义。他从未尝过这样的早餐，更没被人这样对待过。这种“出乎意料”，并非味道本身。
紫卿月唇角弯起的弧度加深了些许，没有追问。“那就好。”
一时之间，只有银质刀叉与精致骨瓷碟盘偶尔发出的轻微碰撞声在室内流淌。沉默中，阳光似乎都流淌得更缓慢了。
就在这时，门铃恰到好处地响起。
沈厌眉峰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松开。他没有动，仿佛早有预料。紫卿月则看向他，带着询问。
“是林嫂。”沈厌放下刀叉，随意地靠向椅背，那股刚才紧绷的、带着点笨拙的僵硬似乎消散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主人姿态的疏懒，“过来收拾和补充冰箱。以后需要什么生活用品，告诉她就行。”
他主动解释，语气平淡，像是不经意提起。林嫂，他这套隐秘居所里固定的、嘴严的清洁管家。
紫卿月颔首，表示了然。
沈厌起身去开门，很快，一个穿戴整洁、神情恭敬的中年女佣提着购物篮安静地走了进来。她对着餐桌旁的两人微微躬身，没有一句多余的寒暄和好奇的目光，便轻车熟路地开始收拾餐桌上的狼藉，动作麻利而安静。
有外人在场，餐桌上那根无形的弦似乎松弛了一些。看着林嫂忙碌却无声的身影，沈厌重新靠回椅背，目光再次落回紫卿月身上，比刚才多了一分闲适的探究。
“姐姐在国外，”他的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敲着桌面，发出几乎听不见的“嗒嗒”声，目光像扫描仪一样滑过紫卿月精致从容的脸庞，“也像这样，自己照顾自己？”他的语调很随意，像是随口闲谈，但那深究的意味却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清晰地扩散开来。在国外，一个世家大小姐，可未必需要亲自下厨煎蛋。
紫卿月端起橙汁抿了一小口，澄澈的液体在她的动作下微微荡漾。她抬眸看他，眼神温和平静，没有任何被窥探的不适，反而坦然地迎向他：“大部分时间是。雇了人打理杂务，但喜欢研究些食谱，下厨算是……为数不多的放松。”她顿了顿，补充道，笑容里带着点恰到好处的真实，“毕竟，那里的生活规律和这边不太一样。” “规律？”沈厌捕捉到了这个词，身体微微前倾了一些，指间的敲击停了下来，那双深眸里的探究更浓了。他对她所谓的“规律”生活突然有了超乎寻常的兴趣。这是否是她计划的一部分？一种刻意的表演？又或者……隐藏着某种他尚未察觉的模式？
紫卿月放下杯子，微微偏头，像是在认真回忆。“嗯。不像国内的夜生活那么丰富。”她的声音很平稳，带着叙述日常的口吻，“国外的日子相对简单些，上课、去图书馆、处理家族那边的一些投资报表、还有……健身。喜欢在安静的时候看看书，研究点新菜式。”她没有给出任何具体的时间点，言语间留出了足够模糊的空间，却也描绘出了一个自律、安静的留学生形象。
沈厌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她，试图从她温润平和的叙述中寻找任何一丝谎言的裂缝。阳光照在她低垂的眉眼上，投下长长的睫影，安静而圣洁。他没能找到裂痕，却发现自己的目光不自觉地在她轻握杯子的指尖上停留了一下。
那手指白皙纤细，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带着健康的浅粉色。
“为什么换专业？”他突然抛出问题，像一次精准的突袭，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割破了温和的早餐氛围，“林赛之前跟我提过一嘴，说你在剑桥读古典文学？”他紧盯着她的眼睛，不放过任何一丝涟漪。这个转变很关键，或许隐藏着她改变轨迹的原因。
紫卿月的眼神没有丝毫慌乱。她迎向他的目光，那双黑色的眼睛里甚至还晕开了一点带着暖意的无奈笑意。她轻轻摇了摇头，仿佛在笑那个朋友的多嘴：“林赛倒是记得清楚。”她语气轻松，仿佛这只是姐妹间的一次闲谈，“古典文学是喜欢，但后来发现经济管理更实用些。毕竟……父亲的意思也是觉得管理对家族更有帮助。”她点到为止，没有过分渲染父女情深，只给出了一个非常符合逻辑，也符合“紫卿月”人设的理由——现实的考量与父亲的期待。
沈厌没有立刻回应。他在品味她的每一分神情，每一句话的音调。她的解释合理，坦荡，甚至带着点世家子弟常见的、对“家族责任”的顺承感。但他心底某个角落，依然滋生着一种奇异的、混杂着怀疑和更深层次兴趣的感觉。
她没有撒谎。至少目前他无法分辨。但这过于“完美”的答案，反而让这顿温暖的早餐显得更加虚假，却也……更加诱人。
阳光透过玻璃窗，斜斜地落在餐桌中间的骨瓷果盘边缘，折射出刺目的光点。两人隔着这温暖明亮的光线对视，昨夜残留的烟草与寒霜被晨光彻底覆盖，空气中弥漫着食物香气、橙汁的清甜、新一天的气息，以及一种无声的、相互审视、彼此都在对方身上嗅到有趣猎物味道的暗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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