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滨海市灰蒙蒙的天空刚刚泛起一丝鱼肚白,城市仍在沉睡时,陈默已经站在了冰冷空旷的临港工业园公交站台上。一夜无眠的煎熬和病痛的折磨,让他脸色呈现出一种死灰的蜡黄,眼窝深陷,嘴唇干裂起皮。他裹紧了唯一还算厚实的外套——一件在二手市场淘来的、早已失去弹性的旧棉服,背着一个洗得发白的破旧帆布包,里面塞着几件换洗衣物和一个装着药瓶的塑料袋。
手机屏幕上,那条冰冷的短信像烙印一样刻在他眼底: “默仔,你爸…走了。喝多了,夜里掉进泥塘巷后边的河里…人没了。快回来吧。叔(陈卫东)” 发信时间是凌晨三点十七分。 陈默盯着那几行字,看了足足有十分钟。身体深处那剧烈的疼痛仿佛被某种更巨大的冲击暂时麻痹了,只剩下一种奇异的、冰冷的空旷感。走了…没了…这几个字眼如此抽象,像隔着毛玻璃看一幕模糊的戏剧。他想象不出那个暴躁易怒、嗜酒如命的男人,那个他拼命逃离却又无法摆脱血缘羁绊的父亲,此刻会是什么样子。寒冷刺骨的河水?僵硬的身体?脑海中浮现的,只有父亲醉酒后通红的眼睛、挥舞的拳头和母亲压抑的哭泣。
一辆破旧的长途大巴喘着粗气,裹挟着浓重的柴油尾气停靠在站台上。车门“嗤”一声打开,露出里面同样陈旧、布满污渍的座位和浑浊窒息的空气。
陈默麻木地随着几个同样行色匆匆、面色黝黑的工人挤上车。车内弥漫着一股浓重的汗味、廉价烟草味和食物馊掉的气息。他找到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冰凉的塑料座椅透过薄薄的裤子传来寒意。窗外,工业园灰蒙蒙的厂房轮廓在晨曦中如同巨大的墓碑,渐渐后退。
汽车启动,颠簸着驶上通往市区的高速路。引擎的轰鸣声和车身的摇晃,加剧了陈默胸腔的疼痛和眩晕感。他闭上眼,试图屏蔽这一切,但父亲模糊的身影和母亲憔悴的脸却在黑暗中交替闪现。上一次离家去大学报到时的情景也浮上心头:母亲强撑着病体,站在泥塘巷口,眼里满是不舍和微弱的希望;父亲则醉醺醺地靠在家门框上,眼神浑浊,嘟囔着“读书有屁用”…那时的他,背负着沉重的助学贷款和借债,却也背负着改变命运的渴望踏上征程。如今归来,却是以肄业之身,拖着垂死的病体,去面对…死亡。
车窗外,城市的繁华景象飞速掠过:崭新的写字楼玻璃幕墙反射着晨曦,高档小区绿化优美,车流在宽阔的马路上川流不息。这一切与陈默无关。他只感到一种彻骨的寒冷和疲惫,身体里的最后一丝热气仿佛都被抽干了。肺部如同塞满了粗糙的砂砾,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尖锐的摩擦痛。他捂着嘴,压抑着咳嗽的冲动,喉咙里那股熟悉的腥甜味顽固地盘踞着。
路程格外漫长。每一次大巴的颠簸都像一把锤子敲打着陈默脆弱的神经和身体。他蜷缩在座位上,像一件被遗忘的破旧行李。
当大巴最终拖着疲惫的黑烟,停靠在滨海市长途汽车西站破旧的停车场时,已是午后。阳光惨淡,寒风凛冽。陈默几乎是踉跄着下了车,双脚踩在冰冷粗糙的水泥地上,一股混杂着汽车尾气、廉价小吃摊油烟和垃圾腐败气味的浊气扑面而来,让他胃里一阵翻腾。
他没有丝毫耽搁,甚至顾不上买一口吃的、喝一口水。肺部火烧火燎,身体沉重得像灌了铅,但他的脚步却异常急促,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被不祥预感驱赶的恐慌。他挤上通往泥塘巷所在老城区的、更加拥挤破旧的市内公交车。车厢里浑浊的空气让他窒息,每一次刹车和启动都加剧着他的眩晕和疼痛。他死死抓住冰冷的扶手,指关节泛白,目光空洞地望着窗外急速倒退的、越来越破败的街景。
终于,当那一片低矮、杂乱、墙体斑驳、被岁月和贫穷挤压得喘不过气的城中村——泥塘巷,出现在视线尽头时,一股冰冷的、混合着熟悉和恐惧的气息瞬间攥紧了陈默的心脏。
巷口的气氛明显不同。几个穿着灰暗棉袄、袖着手、神情麻木的老邻居站在巷子口低声议论着什么,看到陈默从公交车上下来,目光齐刷刷地投了过来,眼神里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怜悯和唏嘘。
“哎哟,默仔回来了…” “造孽啊…” “建国他…唉…”
那些低语像针一样扎进陈默的耳朵。他低着头,避开那些目光,脚步沉重地踏入泥塘巷。熟悉的、混杂着垃圾、污水和煤烟的气味扑面而来,但今天,这气味里似乎还掺杂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冰冷的、属于死亡的气息。
家门口的景象让他瞬间定在原地,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凝固。
那扇熟悉的、漆皮剥落的木门敞开着。门框上方,触目惊心地悬挂着两条惨白的、粗糙的麻布——那是乡俗中丧父的标记。门内光线昏暗,隐约可见一个小小的、简陋异常的木头支架搭成的灵堂轮廓。一张小小的黑白遗像摆在正中,照片上的人影模糊不清,但那轮廓,陈默死也不会认错——是父亲陈建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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