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初刻的钟楼铜镜泛着青灰色,顾长安贴着墙根疾行时,冰弦断裂的伤口还在渗血。东南方叛军的火把已映红半条朱雀街,他不得不绕道西市废墟,踩过焦黑的胡商毡帐时,忽然听见瓦砾堆里传来微弱的《雨霖铃》调子。
"谁?"顾长安剑锋挑开半截烧焦的幔帐,月光下坐着个怀抱月琴的老妪。她枯瘦的手指正拨着第三叠的变奏,琴轸上缠着的冰弦在夜色中泛着幽蓝——正是永宁生前最爱的那个转音。
老妪抬起浑浊的眼睛:"将军可听过'逆鳞现,血图变'?"她突然剧烈咳嗽,指缝间漏出的血珠竟在琴面上组出北斗形状,"老身等了三年…就为告诉将军…咳咳…铜镜照出的永宁郡主…是活的…"
顾长安右臂纹路骤然发烫。他单膝跪地扶住老妪,发现她后颈皮肤下有东西在蠕动。掀开碎发,三根冰弦正从脊椎处钻出,弦上凝结的血珠组成小篆:寅时二刻。
"来不及了…"老妪突然抓住他的护腕,力道大得惊人,"钟楼顶层…咳咳…铜镜后面…"话未说完,她整个头颅突然向后折去,颈椎断裂的脆响中,冰弦从七窍激射而出!顾长安侧身闪避,却见那些弦丝在半空自行焚毁,灰烬飘落处显出一行血字:镜非镜,人非人。
西市牌坊突然传来战马嘶鸣。顾长安闪身躲进染坊废墟,从残破的茜纱窗棂望出去,十余骑叛军正在搜查每个角落。为首者头盔上插着雪铃兰,面甲缝隙间露出道狰狞刀疤——正是三日前在金光门外射杀太子亲卫的叛将崔乾佑。
"仔细搜!"崔乾佑的弯刀劈开染缸,蓝靛汁液泼在雪地上像凝固的血,"顾长安必是往钟楼去了,太子爷要的人…"话到中途突然噤声,他猛地转向染坊,面甲下的鼻子抽动着:"有血腥气!"
顾长安屏息按住伤口。染缸后堆着的绞缬布匹突然滑落,露出半幅未完成的并蒂莲纹样——正是与冰雕女子腕上纱绫相同的图案。他瞳孔微缩,这分明是永宁生前设计的图样,当年只有东宫绣坊…
"哗啦!"崔乾佑突然挑飞整摞布匹,刀尖抵住个瑟瑟发抖的少女。她怀里紧抱着刺绣绷架,上面半幅《霓裳》舞谱的纹样正渗出诡异蓝光。顾长安心头剧震,这少女绣的竟是血阵需要的密钥纹!
"小娘子好巧的手。"崔乾佑用刀背抬起少女下巴,"说说看,谁教你绣这个的?"少女惊恐摇头时,发间银簪突然坠落,簪头镶嵌的珍珠滚到顾长安藏身处附近——珍珠表面分明刻着个"璇"字。
顾长安的剑穗无风自动。三年前永宁坠楼那夜,贴身侍女天璇确实戴着这样的珍珠簪。而此刻那少女抬头瞬间,他看清她左眼下有颗泪痣——与天璇分毫不差!
"是…是镜中人教的…"少女突然开口,声音却变成老妪的沙哑腔调。她手指诡异地翻转,绣绷上的丝线突然自行游走,转眼织出钟楼铜镜的图案。崔乾佑暴退三步,面甲下传出惊怒交加的咒骂:"又是这些装神弄鬼的…"
少女喉咙里发出咯咯笑声,十指翻飞间,丝线竟缠住最近两名叛军的脖颈。随着《破阵乐》的音节,丝线越收越紧,叛军的面甲缝隙里钻出冰弦,眨眼间就将人绞成血肉模糊的麻花。
顾长安趁机从后窗翻出,落地时踩到块硬物。拾起发现是半面青铜镜残片,镜背阴刻着《哀郢》的起首句。更诡异的是,镜面映出的不是他的脸,而是永宁在东宫梅林抚琴的背影——她腕间的冰弦正随着远处钟楼的更鼓声震颤。
"将军快走…"少女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顾长安猛回头,染坊窗口飘着条杏红披帛,正是永宁常系在腰间的那条。披帛无风自动,指向钟楼方向时,他怀中的血图突然发烫,那些线条竟开始重新排列,最终组成条通往钟楼地窖的密道图。
崔乾佑的怒吼声近在咫尺。顾长安咬破指尖将血抹在镜面,镜中景象骤变——永宁的背影转过回廊,停在一面雕花铜镜前。她抬手抚过镜框的缠枝纹,指尖滴落的血在镜面写下:逆鳞在簪。
钟楼传来二更鼓响。顾长安攥紧玉簪冲向暗巷,却在拐角处撞上个戴昆仑奴面具的卖炭翁。炭篓翻倒,黑灰中滚出几块闪着蓝光的冰晶——正是护城河里冰雕女子心口的铜镜残片!
"将军留步。"卖炭翁摘下面具,露出张被灼烧得面目全非的脸。他枯枝般的手指从炭灰里捧出盏冰雕莲花灯:"老奴替永宁郡主守了三年…这灯里的《哀郢》全谱…"话未说完,灯芯突然爆出火星,冰晶融化的水痕在青石板上显出幅地图——正是血图缺失的阵眼部分!
远处突然传来整齐的脚步声。卖炭翁猛地将顾长安推进暗渠,自己转身迎向追兵。暗渠水流湍急,顾长安挣扎着抓住石缝里的冰弦,却扯出串青铜铃铛——每个铃舌上都刻着"豫"字,随着水流撞击出《雨霖铃》的变调。
"镜中花,水中月…"卖炭翁的惨叫声隐约传来,随即是冰弦断裂的脆响。顾长安在暗渠尽头浮出水面,发现竟已到了钟楼地基下的排水口。石壁上密布着指甲抓挠的痕迹,最新的一道还带着血迹,旁边刻着天璇的记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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