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微用指尖沾了点那可疑的“红印泥”,然后,屏住呼吸,极其小心地去掰林天生那紧紧攥着的小拳头。小家伙睡得死沉,但小婴儿的握持反射是天生的,那拳头攥得还挺紧。老道不敢用蛮力,只能一点点、极其耐心地,用指腹去揉搓那几根小胖手指的根部。
掰开大拇指…再掰食指…摇篮里的小家伙似乎很不爽,小身子扭了扭,哼唧声大了点,但依旧没醒。
终于,那只肉乎乎的小手被老道成功摊开。掌心粉嫩,带着婴儿特有的温软和淡淡的奶香味,还有几道清晰的掌纹。
玄微不敢耽搁,生怕这小祖宗醒了哭闹。他捏着小天生那软得像没骨头的手腕,小心翼翼地将那沾着红印泥的食指指尖,对准了黄裱纸上“林天生”名字下方那片空白。
轻轻一按。
一个模糊的、带着点油脂光泽的小小红色指印,新鲜出炉!印泥糊得有点开,边缘毛毛糙糙,像朵发育不良的小梅花。
就在指印按下的瞬间,摇篮里一直哼哼唧唧的小家伙,仿佛完成了什么重大历史使命,紧绷的小身子忽然一松,一直撅着的小嘴也吧唧了一下,然后——
“呼…呼噜噜…”
比刚才更响亮、更均匀的小呼噜声,毫无征兆地从他微张的小嘴里飘了出来。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正殿里,显得格外清晰,甚至还带着点满足的颤音。与此同时,一丝亮晶晶的口水,顺着他的嘴角,拉成一条长长的银线,精准地、晃晃悠悠地,滴落下来。
“啪嗒。”
不偏不倚,正好落在那张刚刚按了手印、墨迹和印泥都还没干的“拜师契”上。
就在“林天生”三个歪扭字迹的旁边。
那滴晶莹剔透的口水,迅速在粗糙的黄裱纸上洇开,与那模糊的小红指印边缘交融、渗透,最终形成了一团湿漉漉、油乎乎、形状极其不规则的印痕。这团印痕,像一个突兀的句号,又像一个懵懂的签名,堂而皇之地烙印在了这份清虚观有史以来最寒酸也最奇特的入门凭证上。
殿内一片死寂。
炉火还在噼啪作响,跳跃的火苗映照着每个人的脸,表情精彩纷呈。
玄微老道保持着弯腰捏着小徒弟手腕的姿势,看着黄裱纸上那团新鲜出炉的“口水签名”,花白的眉毛极其剧烈地抖动了一下,脸上的肌肉似乎在努力控制着不要扭曲。
大师兄凌霄看着那团“杰作”,嘴角不受控制地抽动,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充满无奈的长叹。
二师兄铁岩张着嘴,看看纸,看看睡得喷香的小师弟,再看看师父僵硬的背影,憨厚的脸上写满了“这也能行?”的震撼。
三师姐云苓以手掩口,肩膀微微耸动,显然是憋笑憋得辛苦。
四师兄烈风抱着剑,万年冰山脸上,眉头罕见地蹙了起来,盯着那团口水印,仿佛在研究一种从未见过的诡异符咒。
“噗——哈哈哈哈哈哈!” 打破这诡异寂静的,依旧是五师姐赤霞。她指着那张黄裱纸,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快飙出来了,“哎呦我的娘诶!小六子!真有你的!按个手印还带‘画押’的!这‘拜师契’,绝了!以后拿出去,谁不认账咱就把这口水印亮出来!独一无二!哈哈哈哈!”
玄微老道终于直起了腰,松开了小徒弟的手腕。小家伙的手立刻像有自我意识般缩回了襁褓里,继续他征服梦乡的伟大事业去了,仿佛刚才被强行按手印外加“口水签名”的不是他本人。
老道看着供桌上那张堪称“惨烈”的拜师契,又看看摇篮里那个睡得天地无光、口水横流的小东西,再看看周围憋笑憋得辛苦或一脸无奈的徒弟们,那点强撑的庄严终于彻底土崩瓦解。
他抬起手,用袖子使劲擦了擦额头——也不知是刚才紧张出的汗,还是被赤霞那魔音灌耳的笑声给震的。最终,他重重地、长长地、带着无限复杂意味地呼出了一口气。
“行了!” 老道的声音恢复了平日里的不耐烦,还带着点破罐子破摔的意味,“手印按了…名也签了!从今往后,林天生,就是咱们清虚观的人了!关门弟子!小六子!”
他大手一挥,像是要挥散这满殿的荒诞气息:“该干嘛干嘛去!云苓,找点软和的布头,给他改两件能穿的!铁岩,去把柴劈了!火再烧旺点!凌霄,盯着点门户!烈风…你爱干嘛干嘛!赤霞!闭嘴!再笑把你扔雪地里清醒清醒!”
弟子们如蒙大赦,憋着笑,带着劫后余生的表情和满肚子的新奇八卦,纷纷溜去做事。赤霞一边往外走,一边还忍不住回头瞅摇篮里的小六子,捂着嘴肩膀一耸一耸的。
正殿里终于安静下来,只剩下炉火的噼啪,和摇篮里那均匀、响亮、还带着点小奶音的呼噜声。
玄微老道没动。他背着手,踱到门边,将那道厚重的木门拉开了一条缝隙。门外,肆虐了整夜的暴风雪,不知何时已经悄然停歇。铅灰色的云层裂开了一道缝隙,一缕金红色的、带着暖意的晨光,如同利剑般穿透云层,斜斜地照射在清虚观小小的院子里,映照着满地的银白,反射出耀眼的碎金。
清冽的空气涌入,冲淡了殿内残留的烟熏火燎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奶腥气。
老道站在门边,眯着眼,迎着那缕刺破寒夜的晨光。他脸上没什么表情,花白的胡须在微光中轻轻颤动。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转过身。
目光越过空荡的正殿,落在那张破旧的供桌上。那张承载着冻梨、咸菜疙瘩、半截线香以及一份带着口水印“签名”的黄裱纸的供桌。
最后,他的目光定格在火炉旁那个小小的竹编摇篮里。
摇篮里,被晨光温柔勾勒出轮廓的小小襁褓中,清虚观的新丁、六弟子林天生小朋友,依旧沉浸在他香甜的、没心没肺的、征服了整个风雪夜和入门仪式的伟大梦境里。小胸脯均匀地起伏,呼噜声在晨光中显得格外安宁。
玄微老道看着那团小小的、在暖光里睡得天塌不惊的身影,看了很久。晨光落在他布满皱纹的眼角,那里似乎有一丝极其细微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弧度,微微地向上弯了一下。
他轻轻带上了门,将那缕晨光和一室初醒的喧嚣,都关在了门外。殿内重归暖融与静谧,只有炉火的噼啪,和那摇篮里持续不断的、充满了新生力量的——
“呼…呼噜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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