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惟天德三年,岁次癸丑,孟冬朔日,帝萧桓谨以玉帛、牺牲、苍璧、黄琮,昭告于皇天上帝、后土神只及列祖列宗之灵:
朕闻,帝王之兴,必膺天命以承统,修人德以配天;年号之更,必应时势以明志,体民心以立极。昔朕弱冠登极,承太祖、太宗之遗绪,以 “德佑” 为元,期以仁德庇佑万民,勇锐图兴大业。然少年气盛,虽有削藩均田、整饬吏治之勇,却乏审时度势、循序渐进之智,终为奸佞所构,蒙尘南宫七载。赖天地垂佑,社稷之灵,石崇、徐靖等诸臣协心,万民归向,朕得以复登大宝,重掌神器。复位之初,改元 “天德”,朝野或有惑者,今当东巡泰山,行封禅大典,敬告天地,详述改元之由,以明朕心,以安兆庶。
父皇晚年多病,宗室骄横,吏治渐弛,边患屡起。及父皇宾天,朕以嫡长承继大统,时年十七。临朝之日,御座之下,既有开国元勋之后恃功而骄,亦有地方藩王拥兵自重;殿陛之外,更有北疆匈奴窥边,江南水患连年。彼时朕观《尚书》“皇天无亲,惟德是辅” 之语,慕汉文、景帝仁德治国之政,遂定年号 “德佑”,其意有三:一曰 “佑民”,期以轻徭薄赋、与民休息,解万民倒悬之苦;二曰 “佑国”,望以仁德感化宗室,怀柔安抚藩王,消弭内患;三曰 “佑己”,自警当修德政,不负天命,不负祖宗。
德佑元年,朕即颁诏减免天下半租,罢黜宫中冗余宫人,放归苑囿所占民田。德佑二年,力排众议,推行 “削藩令”,欲夺诸王兵权,收归中央。彼时朕以为,“仁德足以服人,果决足以除弊”,却不知宗室藩王盘根错节,非一朝一夕可除;地方吏治积弊已深,非一纸诏令可改。德佑三年,吴、楚二王以 “清君侧” 为名起兵反叛,朕仓促遣兵征讨,虽终平叛乱,却致三州之地兵燹千里,流民达数十万。叛乱平息后,朕痛定思痛,却仍未察己过,反归咎于 “诸臣执行力不足”,罢黜兵部尚书等三名重臣,更增朝堂疑惧。
德佑四年,关中大旱,颗粒无收,朕下旨开仓赈灾,然地方官克扣粮款,灾民竟以草根树皮为食。监察御史弹劾其事,朕怒斩数名贪官,却未深究制度之弊,仍以 “严刑峻法可止贪” 为念。彼时谢渊任吏部侍郎,曾上书谏言:“陛下仁德之心可嘉,然治国如治丝,当徐徐图之,不可操之过急。削藩当先固民心,赈灾当先整吏治,否则虽有‘佑民’之志,难收‘安民’之效。” 朕彼时少年气盛,以为谢渊畏难保守,竟将其奏疏掷于地上,斥曰:“卿辈老臣,徒知守成,何谈兴邦!”
今思之,德佑年间之 “德”,乃少年帝王未经世事之 “浅德”;“佑”,乃寄望上天庇佑之 “虚佑”。朕虽有兴邦安民之初心,却无洞察时势之明、驾驭全局之智,徒以 “仁德” 为口号,以 “果决” 为标榜,终致朝局动荡,民心渐离。及德佑七年,奸佞趁朕病弱,勾结禁军统领,诬朕 “荒淫无道,动摇国本”,拥立皇弟(成武)登基,朕被废为太上皇,迁居南宫。那日走出奉天殿,回望 “德佑” 年号匾额,朕方知:天命从不轻佑,仁德非为虚言,若不能体民情、明世务、修实德,纵有 “佑民” 之名,亦难避 “失国” 之实。
南宫七年,乃朕一生最痛之磨砺,亦为朕悟 “德” 之真谛之契机。南宫者,非宫苑,实囚笼也 —— 朱门紧闭,隔绝内外;宫监冷遇,形同仆役;旧臣不敢探视,宗室视同陌路。初入南宫之时,朕日夜愤懑,或对月狂啸,或伏案痛哭,恨奸佞之狡诈,怨群臣之附逆,叹天命之不公。然日久年深,愤懑渐消,反思日深,方知 “失国” 之因,不在人,而在己。
南宫之内,虽无朝堂奏章,却有宫人私下传递之市井流言。朕闻德佑末年之流民,竟有饿死途中者;闻平藩之战中,士卒因粮饷不济而哗变者;闻地方官因畏惧朕之严刑,竟匿报灾情者。每闻此事,朕夜不能寐,抚膺自问:朕以 “德佑” 为名,却使万民受苦,此谓 “德” 乎?朕期上天庇佑,却致国本动摇,此谓 “佑” 乎?谢渊当年 “治丝当徐徐图之” 之语,一遍遍在耳畔回响,朕方知彼时之己,实为 “刚愎自用之昏君”,而非 “锐意兴邦之明君”。
南宫七年,朕每日诵读《左传》《资治通鉴》,于历代帝王兴衰之事中求索真谛。见汉武帝雄才大略,却因晚年穷兵黩武而致国虚民穷,方知 “果决” 当有度,“勇武” 不可滥;见唐太宗纳谏如流,以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自警,方知 “仁德” 当务实,“君德” 在察民;见唐玄宗前期励精图治,后期耽于享乐而致安史之乱,方知 “初心” 易守,“始终” 难持。朕常于月下摩挲旧物 —— 那枚德佑三年削藩时所用之玉印,边角已被朕摩挲光滑,其上 “皇帝行玺” 四字,似在嘲讽当年之鲁莽;那本谢渊所上之谏疏,虽已泛黄,“民心乃国之根本,实德乃君之根基” 之句,字字如刀,刻入朕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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