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还在吹,卷着尘土和血腥气,城楼的鼓角声早已停歇,只有苍蝇还在不知疲倦地嗡嗡叫着。城隈的砖墙上,密密麻麻的血痕在夕阳下泛着暗紫色的光,像是无数双眼睛,默默地注视着这片被血浸透的土地。
岳峰按着腰间佩刀登上箭楼时,热浪正裹着沙尘扑脸。城楼下,北元夜狼部的骑兵已列成三道横阵,马蹄扬起的黄尘与天边的昏云连在一处,像要把这座边城压碎。他转头望向西侧角楼,镇刑司缇骑李谟正凭栏而立,手里把玩着一枚玉扳指,身后亲卫捧着的食盒里,隐约飘出酒肉香。
"岳指挥," 李谟转过身,嘴角噙着笑,"夜狼部不过虚张声势,何苦让弟兄们在城头晒着?"
岳峰攥紧了拳,指节抵着城砖的凹痕 —— 那是去年守城时,被箭矢凿出的坑。"李监军,昨夜哨探回报,敌营新增了投石机,今日必是总攻。"
李谟嗤笑一声,用靴尖踢了踢脚边的空酒坛:"岳指挥戍边多年,还看不清?这些鞑子不过想要些粮草,不如开城送些布匹,省得弟兄们流血。"
岳峰猛地回头,目光扫过李谟身后的缇骑:"监军可知,库房只剩三日口粮?昨日巡城,见第三队士卒嚼着树皮守城,监军帐中却夜夜宴饮 ——"
"岳峰!" 李谟脸色骤沉,玉扳指在掌心转得飞快,"你是说镇刑司克扣军粮?别忘了,你麾下百户周显,前日才托我向兵部递了 ' 粮草丰足 ' 的禀帖。"
岳峰喉头滚动,周显昨日来报,说李谟以其家人为质,逼他在禀帖上画押。他压下喉头的腥甜,缓缓道:"周百户昨夜巡哨时 ' 失足 ' 坠城,尸骨还在城下未收。"
李谟眼神闪烁,突然扬声对左右道:"岳指挥守城辛苦,怕是累昏了头。传我令,今日午时加派三十名缇骑巡查各营,敢有妄议军粮者,以通敌论处!"
投石机抛出的石弹砸在城墙上,砖屑飞溅中,岳峰正站在南门楼擂鼓。鼓槌抡到第三下时,他瞥见西侧城墙有士卒倒下 —— 不是中箭,是饿晕了。身后传来脚步声,是亲卫王二郎捧着半袋炒米奔来:"指挥,这是最后一点存粮,分下去吧?"
岳峰没回头,鼓声更急:"先给东门楼的弟兄,那里是主力攻向。"
王二郎迟疑道:"李监军的人刚才来查库房,说 ' 非缇骑不得擅动存粮 ',小的硬顶着才抢出这点......"
"知道了。" 岳峰的鼓声顿了半拍。他想起上月派去宣府卫求援的旗官回来时,腿上带着箭伤,说在居庸关被兵部员外郎张敬拦下,张敬拍着他的肩说:"岳指挥是老将,守个把月不在话下,粮草先紧着京营。" 当时他就疑心,张敬与李谟是同乡,这其中必有关联。
鼓声稍歇的间隙,他望向城下。夜狼部首领正立马阵前,手中弯刀指向城楼,看口型是在嘶吼 —— 斥候说,那鞑子将军已下了 "破城后屠三日" 的令。城上的士卒听见这消息,有个年轻的弓箭手手抖得拉不开弓,岳峰走过去,按住他的肩:"你家在卫城西街,有个老娘在吧?"
士卒哽咽着点头。
"那就守住。" 岳峰的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城破了,西街的老娘们,一个也活不成。"
暮色降临时,北元暂时收兵。岳峰拖着灌了铅的腿巡城,经过西角楼时,听见李谟的帐内传出笑声。他驻足片刻,帐帘被风掀起一角,正看见张敬的亲随从里面出来,手里提着个沉甸甸的箱子,与李谟的亲卫低声说了句什么,两人相视而笑。
"指挥,要不要......" 王二郎按了按腰间的短刀。
岳峰摇摇头,转身走向库房。库房的锁已被换过,锁孔上还留着镇刑司特制的铜痕。他绕到后窗,见两个缇骑正往麻袋里倒糙米 —— 那是他昨日特意藏起的应急粮。
"这是要运去给张员外郎的亲随?" 岳峰突然开口。
两个缇骑吓得手一抖,麻袋滚在地上,糙米撒了一地。其中一个是李谟的表侄,梗着脖子道:"岳指挥无权管镇刑司的事!这是 ' 核验粮草 ',要送回京师查验......"
"核验?" 岳峰弯腰捡起一把糙米,指尖碾过几粒沙土,"上个月送京师的粮,也是这么 ' 核验 ' 的?" 他猛地攥紧拳头,沙土从指缝漏出,"李谟扣下的粮,都通过张敬的门路卖了吧?卖给出塞的商人,再转卖给北元?"
缇骑脸色煞白,却仍嘴硬:"你...... 你有证据吗?诬陷镇刑司官,可是死罪!"
岳峰没再理他,转身走向城楼。王二郎追上来问:"真要揭他们?李谟是镇刑司指挥使的表亲,张敬的岳父是户部侍郎......"
"我知道。" 岳峰踏上最后一级台阶,天边的残阳正把城墙染成血色,"但弟兄们不能白死。"
三更时分,岳峰在灯下翻查粮道文书。案上堆着三个月的领粮记录,每一笔都有李谟的朱批 "照发",却没有库房的出库印记。他指尖划过 "德佑十四年三月初七" 那页,那天正是张敬来卫城 "巡查" 的日子,领粮数目突然比往日多了三成。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喜欢玄桢记请大家收藏:(www.qbxsw.com)玄桢记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