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首语
《大吴会典?田制》载:" 凡官田改易,需于四至之界立青石刻碑为凭,上刻州县、里甲及开垦年限,并凿明田亩顷数、四至方位,由布政使司勘合无误,钤盖朱红火漆印信。私自毁改界石者,杖一百,流三千里;其界石毁弃者,责令补立,所需工料费由责任人倍偿。
其火漆印信需依《大吴工律》规制,以松烟墨三钱、朱砂二钱、蜂蜡五钱调制,不得私掺茶梗、草灰等物。若有司违例掺入他物,或使用旧印改凿新文者,经御史台察实,以欺君罔上论,除依律治罪外,该布政使司主官罚俸一年,佐贰官降三级调用。"
雾锁千岩草木湮,新芽碾作路尘匀。
青靴踏处痕深浅,留与人间辨伪真。
永熙六年孟春,庐山五老峰的晨雾浓得能拧出水来,谢渊的皂色官服被雾气洇出深浅不一的云纹,像极了都察院墙上那幅《九州民生图》。他踩着结霜的石阶下行,茶寮檐角的冰棱突然坠地,"咔嚓" 声惊飞竹枝上的山雀 —— 这脆响,让他想起那年在惠民仓,看见粮吏将茶农的状纸撕成碎片时,纸页断裂的声音。
茶垄间的小径上,新抽的茶芽被马蹄碾作青泥,混着霜粒冻成斑驳的痕。谢渊的官靴碾过某簇残芽,鞋底传来细微的涩感,低头看见茶茎断口处渗出的汁液,在霜面上洇出小小的圆斑,《吴郡农桑考》里的记载在耳边回响:"庐山云雾茶,春分初芽值千金,可疗饥寒,可养民生。" 如今这些嫩芽却被践踏如泥,他忽然想起在都察院看见的茶农 —— 老人掌心的老茧,正是常年采摘这种嫩芽留下的印记。
界石就立在茶垄尽头,半人高的青石刻着 "永禁开垦" 四个大字,覆着薄苔的表面泛着冷光。谢渊的靴底触到界石根部的裂缝,忽然蹲下身,从袖中取出随身携带的牛角刮刀 —— 这是他巡按地方时,用来勘验文书真伪的工具。刮刀轻刮苔衣,"庐" 字右下侧五道极细的刻痕渐渐显形,裂缝里嵌着暗红碎屑,凑近细看,竟像是风干的血渍。他的指尖骤然收紧,刮刀在石面上划出一道白痕 —— 这种嵌入石髓的血沁,唯有长时间挤压才能形成,就像那年在滁州,看见百姓被官府强征时,指甲缝里嵌着的红砂。
废弃茶棚的梁柱还冒着青烟,显然是近日才被焚烧。谢渊绕过焦黑的木柱,忽见半片残页被风掀起,边缘卷着焦边,却在晨露的浸润下,显露出淡褐色的字迹。他小心翼翼地捡起,发现是从茶商账本上撕下的一页,茶渍晕染处,"榷场抽税" 四字清晰可见,后面跟着的 "宁王令" 三个字,虽被刻意涂抹,却仍能辨出笔锋。
谢渊的瞳孔骤然收缩,脑海中闪过宗人府地窖里的密信 —— 那些盖着双鹤纹火漆的文书,不正是宁王朱彬的私印?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残页边缘,忽然触到几个浅凹的指痕,那是长期握笔的人才能留下的印记。这让他想起在都察院见过的税单,那些加征茶税的批文上,也有类似的指痕。
茶棚外传来脚步声,谢渊迅速将残页折好藏入袖中,抬头看见几个茶农正担着空竹篓经过。他们看见谢渊的官服,脚步突然顿住,浑浊的眼睛里闪过惊恐,随即慌忙低头,加快脚步离去。谢渊注意到他们的竹篓底部,都印着与惠民仓粮袋相同的双鹤纹,这让他的心头一沉 —— 看来宁王的势力,早已渗透到了这些底层茶农的生计之中。
回到临时落脚的茶寮,谢渊取出《大吴会典》,翻到 "田制" 卷,里面明确记载:"凡改易界石,需三日内报布政使司,附火漆印信为凭。" 他摸着界石上的新刻痕迹,发现这些字迹虽然工整,却浮于表面,石粉中还混着新鲜的茶汁 —— 这是有人用新茶汁调和石粉,伪造旧刻的痕迹。
更让他心惊的是,界石底部的布政使司火漆印,看似完整,边缘却有被撬动过的痕迹。谢渊取出放大镜,借着晨光细看,发现火漆印里竟掺着几缕茶梗 —— 这是庐山茶农常用的防蛀手段,却出现在官方的火漆印中,显然是有人故意为之,欲盖弥彰。
夜幕降临,谢渊坐在茶寮的油灯下,摊开从界石上拓下的刻痕。五道细痕在灯光下若隐若现,他忽然想起在宗人府看见的玉牒,上面记载着宁王庄田的分布,其中庐山十八堡的地界,恰好与这些刻痕的位置吻合。难道,这五道刻痕,就是宁王朱彬强占茶田的标记?他的手指不自觉地敲打着桌面,发出有节奏的声响,如同在都察院审讯时,推敲案情的节奏。
片尾
卯时三刻,山谷间的钟声混着雾岚漫上来,撞在谢渊胸前的獬豸佩上,发出清越的回响。他扶着茶寮木门的手微微发颤,眼前的茶垄在晨雾中若隐若现,新抽的茶芽被马蹄碾碎在霜土里,像极了都察院卷宗里那些被揉皱的状纸。雾霭渐散,露出整片茶田斑驳的疮痍 —— 被铲平的茶垄间新立着 "永禁开垦" 的界石,旧刻的 "庐" 字右下侧,五道血沁刻痕在晨光中泛着暗红,如同未愈的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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