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来的？"满脸麻子的伙计眯着三角眼，上下打量着陆明远。他粗糙的手指捻着下巴上的胡茬，指甲缝里嵌着黑乎乎的油渍。
陆明远赶紧弓腰点头，故意让肩上的菜筐歪了歪。"哗啦"一声，几颗水灵灵的白菜滚落在地，沾满了泥土。
"笨手笨脚的！"麻子脸啐了一口，抬脚就要踹过来。陆明远慌忙弯腰捡菜，粗布衣袖擦过青石板，沾上一片泥印。
借着低头的机会，他的余光扫过墙角——三棵老槐树在风中摇曳，最粗的那棵树干上还留着道陈年的刀痕。
厨房里蒸汽弥漫，呛人的油烟味混着鱼腥气扑面而来。他突然"哎哟"一声，装作被门槛绊倒，整个人连带着菜筐重重摔在地上。
青萝卜滚得到处都是，有个还撞翻了灶台边的醋坛子，酸味顿时弥漫开来。
趁着众人手忙脚乱收拾的功夫，陆明远贴着墙根溜向后院。第三棵槐树下，一块青石板边缘的苔藓明显比其他地方厚实，像是常年无人翻动。他刚蹲下身，突然听见身后传来"咔嗒"一声。
陆明远躲到槐树后，手指却紧紧抓住衣服。他的后背沁出冷汗，粗布衣裳黏糊糊地贴在皮肤上。
他猛地掀开石板，潮湿的泥土气息扑面而来。铁盒上的铜锁已经长满铜绿，打开锁的动静引起了刚踏进金玉楼的赵掌柜。
远处突然炸响一声怒吼："谁在后院？"惊得树上的麻雀扑棱棱飞起。
陆明远眼疾手快地将账册塞进怀里，顺手抓了把湿泥抹在脸上，连耳朵后面都没放过。
货堆里弥漫着陈年的霉味，陆明远蜷缩在两个腌菜坛子后面，听着赵掌柜的脚踏在青石板上，"咚、咚、咚"一声比一声近。
有只蜘蛛顺着他的脖颈往下爬，他咬着牙不敢动弹，任凭八条毛腿在皮肤上爬行。
"给老子滚出来！"赵掌柜的咆哮震得货架上的瓦罐嗡嗡作响。陆明远屏住呼吸，看着一双沾着泥的鞋尖从货堆缝隙前晃过。
他怀里的账册滑出一角，纸页摩擦发出轻微的"沙沙"声。赵掌柜的脚步猛地顿住，粗重地喘着气转向货堆。
千钧一发之际，厨房突然传来"轰隆"巨响——是宋雨薇推倒了柴垛！赵掌柜骂骂咧咧地转身跑去，踩到地上的白菜帮子，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陆明远趁机猫着腰往墙根溜，却不料踩到块松动的青砖，"咔嗒"一声脆响在寂静的后院格外刺耳。
赵掌柜像头暴怒的熊般折返回来，陆明远一个箭步蹿上柴堆，腐朽的木柴在脚下"咔嚓"断裂。他纵身抓住墙头的爬山虎，藤蔓却"嗤啦"一声断裂大半。
眼看赵掌柜蒲扇般的大手就要揪住他的后领，墙外突然飞来一块石子，"啪"地打在赵掌柜额头上。
"哎哟！"赵掌柜捂着头暴跳如雷。陆明远趁机翻上墙头，看见宋雨薇在巷口焦急地招手。
他的衣摆被墙头的铁蒺藜勾住，情急之下"刺啦"撕下半幅布料。落地时一个踉跄，被宋雨薇稳稳扶住。
转过三个弯后，陆明远才敢停下喘气。他抹了把脸上的泥水，发现掌心被藤蔓勒出几道血痕。怀里的账册安然无恙，只是边角沾了点泥巴。
宋雨薇的绣鞋不知何时跑丢了一只，月白色的裙裾上溅满了泥点子，发间的银步摇也歪到了一边。
"没事了..."陆明远刚开口，远处又传来赵掌柜的咆哮声。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扎进更幽深的小巷。
府衙后门的青石板上还沾着未干的雨渍，陆明远和宋雨薇两人刚要推门，听到车轮碾过青石板的辘辘声。
宋夫人的马车缓缓驶来，车辕上挂着的铜铃叮当作响。
车帘掀起时，宋夫人手中的团扇"啪"地掉在膝上。
她看着眼前两个泥人：陆明远的衣领被荆棘扯开一道三寸长的口子，露出的锁骨上还挂着道血痕；宋雨薇的绣鞋丢了一只，月白罗袜被泥水浸透，脚踝处还缠着半根枯草。
"这...这成何体统！"宋夫人倒吸一口凉气，手中的帕子绞成了麻花。
她左右张望，压低声音道："从角门进去，别让人瞧见。"马车驶过时，她抛下个青瓷小瓶："金疮药，先止血。"
戌时的更鼓刚敲过第一声，两道黑影悄无声息地闪进角门。
陆明远换上了靛青长衫，发梢还滴着水珠；宋雨薇绾着简单的螺髻，鬓角贴着块膏药。
宋夫人的厢房点着安神香，缕缕青烟在烛光中盘旋。见二人进来，她立即落下三重门闩，又命心腹丫鬟守着窗外。
三盏鎏金烛台上的红烛已经燃去大半，烛泪在青铜烛台上凝结成琥珀色的泪珠。
宋夫人将青瓷茶盏重重搁在紫檀案几上，杯底与木面相撞，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烛光映照下，她保养得宜的指尖微微发抖，在茶汤表面激起细小的涟漪，茶叶在杯中打着旋儿。
"今日在赵府..."宋夫人的声音压得极低，她下意识地拢了拢鬓角的碎发，发间的金凤钗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在墙上投下摇曳的阴影。
"赵夫人说漏了嘴。"她突然抓住女儿的手腕，翡翠镯子磕在宋雨薇的银镯上，发出清脆的"叮"声。宋雨薇感觉到母亲的手心冰凉，还沁着冷汗。
"她说'醉仙楼的槐花糕，再配上当年的特供羊肉...'"宋夫人的瞳孔在烛光中收缩，声音越来越低，"话没说完就转了话头。"
她的另一只手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边缘，指甲上的蔻丹在青瓷上刮出几道细微的痕迹。
"夫人，赵老爷回府了。"丫鬟的请安声从门外传来，声音里带着几分慌乱。
宋夫人手中的茶盏"当啷"一声磕在案几上，溅出的茶水在账册上晕开一片水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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