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秋这日,药膳坊的房梁上结了蛛网。陈师傅非但不扫,反而搬了梯子,凑近细看那蛛丝在晨光中泛出的七彩光晕。
"蜘蛛知秋,"他伸手轻触蛛网,竟未将其碰破,"这网比夏日的更韧,丝上沾了露水,是入药的引子。"
我正疑惑,他已取来青瓷碗,用银簪挑下一段蛛丝,浸入清晨收集的荷叶露中。蛛丝遇水不化,反而如活物般微微蜷曲,将露水染上一层极淡的青色。
"古方称此为'天孙锦',专治小儿惊风,"他晃了晃瓷碗,蛛丝竟在水中舒展成网状,"但必须是立秋后三日内的露水,且要寅时采集,过时则药性散尽。"
话音未落,巷口传来唢呐声。一支送葬队伍缓缓经过,纸钱随风飘进药膳坊的院子。陈师傅忽然快步出门,从地上拾起一张未燃尽的纸钱,指尖捻过焦黑的边缘。
"松烟墨的味道,"他对着阳光细看纸灰,"这家人用的是老宣纸,掺了檀皮和稻草——正好配药。"
我愕然:"纸钱也能入药?"
"不是纸钱,是纸灰里的百草霜,"他小心地将纸灰扫进桑皮纸包,"早年造纸要加桑枝、楮皮,烧成灰后反而能止血生肌。"说着从柜台下取出一只陶罐,里面是凝固的猪油,"配上这味'玉龙膏',治烫伤不留疤。"
午时三刻,一位穿香云纱褂子的老太太拄着拐杖进来,从怀里摸出个红布包,层层揭开,现出几粒发霉的龙眼干。
"陈师傅,您给掌掌眼,"老太太嗓音沙哑,"这龙眼是我那口子生前藏的,三十年啦,最近总梦见他说胸口疼……"
陈师傅捏起一粒龙眼,霉斑下隐约透出琥珀色的结晶。他忽然用茶刀剖开果肉,霉丝深处竟裹着几颗珍珠般的虫卵。
"不是霉,是虫珀,"他轻叩桌板,"金龟子幼虫钻入龙眼产卵,分泌的树脂与果糖结晶,形成这种'眼霜'。"说着取来米酒浸泡虫珀,"此物化痰开窍,专治胸痹,您老伴托梦是有缘由的。"
老太太捧着药酒颤巍巍走了。我正欲询问,忽见柜台阴影处爬出一只油亮的蜈蚣。陈师傅眼疾手快,用竹筒扣住它,却见蜈蚣不逃不躲,反而盘成太极图案。
"五毒俱全的蜈蚣,反而最懂阴阳调和,"他笑着往竹筒里撒了把朱砂,"等它吸饱了辰砂,便成了'赤龙丹'的主药。"
黄昏时下起细雨,陈师傅搬出十几只陶瓮接檐水。雨水顺着百年老瓦滴落,在瓮中激起细碎的水花。他伸手试了试水温:"秋雨性沉,比春雨更适合作药引。"
突然,最角落的陶瓮传来叮咚异响。我们凑近看,竟发现瓮底沉着几粒红豆大小的冰雹,在雨水中浮浮沉沉就是不化。陈师傅眼睛一亮:"霰核!这可是稀罕物。"
他用银匙捞起冰雹,放在烛火上烘烤。冰雹不融,反而渗出淡蓝色液体,滴入瓷碗发出金石相击之声。"古书称此为'天泪',其实是被雷暴淬炼过的冰晶,"他边说边往液体里加入雪梨膏,"配上秋梨润肺,能镇哮喘顽疾。"
入夜后,陈师傅从梁上取下一只积满灰尘的藤箱。箱里整整齐齐码着几十个琉璃瓶,每个瓶中都漂浮着不同颜色的絮状物。他挑出标着"庚申年"的瓶子,里面青灰色的絮状物竟随着月光流转起来。
"这是三十年前太湖藻华时收集的'水精魄',"他晃了晃瓶子,絮状物聚成莲花模样,"那年大旱,藻类为自保分泌胶质,反而成了治消渴症的良药。"
我正惊叹,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指缝间漏出几缕血丝。我慌忙要去请大夫,他却摆摆手,从箱底摸出个漆黑的小陶罐。
罐中是一团胶冻状的暗红色物质,表面结着霜花般的结晶。"二十年的血竭,我亲手从麒麟竭树上采的,"他挑出黄豆大小一块含在舌下,"这树每受伤一次,树脂就更红一分……"
咳嗽渐止,月光漫过窗棂。陈师傅摩挲着陶罐轻声道:"有些药,得用命来等。"
子时的梆子声传来时,他忽然打开所有琉璃瓶,各取一滴液体混入茶汤。五色水珠在杯中旋转追逐,最终凝成一颗琥珀色的珠子沉在杯底。
"百代光阴一盏茶,"他将茶汤浇在院角的野艾上,枯黄的艾草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返青,"你看,草木比人更懂时光。"
夜风穿堂而过,梁上的蛛网轻轻摇曳,把月光筛成细碎的银粉,洒在满屋的药材上。那些沉睡的草木精灵,正在无人知晓的黑暗里,继续着它们跨越百年的修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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