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傍晚六点十五分,程远站在了墨香书局斑驳的招牌下。这家藏在写字楼阴影里的旧书店,门脸窄得像个误入现代社会的古人。橱窗里摆着泛黄的《辞海》和缺角的砚台,玻璃上贴着"二楼读书会"的手写告示,墨迹晕染得像滴落的雨点。
程远推门时,铜铃发出嘶哑的声响,像是多年未被唤醒。店内光线昏暗,书架间飘浮着细小的尘埃,在夕阳中如同游动的金色微生物。柜台后坐着个戴圆框眼镜的老人,正用绒布擦拭一本线装书,听到铃声头也不抬:"二楼左转。"
木楼梯吱呀作响,每一步都像踩在历史的脊梁上。二楼比想象中宽敞,二十多平米的空间里摆着十几把各式各样的椅子——藤编的、木质的、甚至还有两张小学生课椅。最里侧的墙上挂着幅水墨《道德经》局部,笔法遒劲如老松。
李静松正在窗边泡茶,天光将他白发染成淡金色。今天他穿了件靛青色的中式立领衬衫,袖口磨得发白却浆洗得挺括。房间里已经有七八个人,年龄各异,有个穿汉服的女生正在笔记本上画着什么,笔尖摩擦纸面的沙沙声像春蚕食叶。
"来得正好。"李静松向程远招手,"今天讲《庄子·齐物论》。"他递来的茶杯是粗陶质地,杯壁厚实,握在手里像捧着一抔温热的泥土。
程远在靠窗的藤椅上坐下,发现窗台上摆着个小香炉,一缕青烟笔直上升,在触及天花板前悄然消散。他忽然想起公司会议室里那些刺鼻的电子香薰,号称能"激发创造力",闻起来却像廉价的化学糖果。
"今日问题何在?"李静松环视众人,目光在程远身上多停留了一秒。窗外暮色渐沉,城市的霓虹开始苏醒,灯光透过老式窗棂,在地上投下几何形的光斑
穿汉服的女生举手:"李老师,'天地一指也,万物一马也'怎么理解?我总觉得太玄妙。"她腕间的银镯随着动作轻响,像是山涧的滴水声。
老人没有直接回答。他走到墙边关了灯,房间立刻陷入昏暗,只剩窗外闪烁的霓虹。在众人疑惑的低呼中,他划亮一根火柴,火焰在他掌心跳跃:"现在,告诉我你们看见了什么?"
"火!"有人脱口而出。
李静松将火柴靠近《道德经》挂画,火光映照下,墨迹的飞白处竟显出细密的金丝:"现在呢?"
"字画和火。"程远说。火焰的阴影在老人脸上跳动,让他看起来像尊古老的青铜雕像。
"再仔细看。"老人手腕轻转,火光突然照亮了汉服女生惊诧的脸,她手中的笔记本,以及每个人眼中跳动的光点。
"我明白了!"一个戴棒球帽的男生拍腿,"您是说万物本质相通?"
火柴燃尽,李静松重新开灯。光明回归的瞬间,程远发现所有人脸上都带着某种顿悟的微光。"一指非天地,却能指向天地;一马非万物,却能象征万物。"老人回到茶席前,"执着于名相,便如盲人摸象。"
程远想起上周的客户会议。市场部总监坚持要用"Z世代千禧人群"这类标签,而实际调研显示,这些年轻人既渴望个性又害怕孤独,既追求刺激又向往安宁——就像他办公室里的每个同事,包括总板着脸的王总。
"程远,"李静松突然点名,"广告业应该最懂贴标签的艺术,你怎么看?"
全屋目光聚焦过来,程远感到耳根发热。他摩挲着粗陶茶杯,凹凸的纹路让他想起父亲长满老茧的手掌。"我们给产品贴标签,给人贴标签,最后连自己都活成了标签。"茶水映出他晃动的倒影,"但真正的创意...往往发生在撕掉标签的瞬间。"
房间里静得能听见香炉里灰烬塌落的声音。李静松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他举起茶壶续水,水流声在寂静中格外清亮:"善。"
读书会持续到九点半。结束时,程远帮忙收拾茶杯,发现每个杯底都留着不同的茶渍图案——有的像山脉,有的像流云,他手中的这只则像棵枝叶扶疏的树。
"留下喝杯茶再走?"等其他人都离开后,李静松从书架深处取出个紫檀木盒。开盒的瞬间,幽香浮动,像是整片森林被压缩在了方寸之间。
"这是..."
"武夷山母树大红袍,去年只得了二两。"老人用竹匙取茶的动作像在进行某种仪式,"适合聊些重要的事。"
程远心头一跳。窗外的霓虹灯变换着颜色,将老人的白发染成紫又化作蓝。茶汤橙红透亮,入口时的岩韵像道闪电劈开味蕾,回甘则绵长得如同山谷回声。
"你进步很快。"李静松突然说,"但还不够。"
"请老师指点。"程远不自觉用了敬语。茶水滚过喉咙,胸腔里腾起一股暖流。
老人从木盒夹层取出张照片。画面上是年轻时的他站在某座道观前,身旁有位长须老道,两人中间摆着局残棋。"这是我师父清微真人。他教我下棋时说:'看三步,想十步,但落子时只需专注当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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