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埂上的风带着晨露的潮气，拂过脸颊时，比幻境里那股裹挟着戾气的阴风要柔和百倍。我站在老槐树下，看着张老汉把锄头扛得更稳了些，他脚下的泥印深浅不一，却每一步都踩得实诚，不像幻境里那般虚浮——那时他的影子总透着股随时要栽倒的惶惑，而此刻，他哼着的小调里都带着土腥味的笃定。
二丫的布袋子已经鼓了半截，她弯腰的动作带着孩童特有的笨拙，却比幻境里那机械的拾穗模样多了活气。有颗谷穗卡在石缝里，她用小手指抠了半天，指甲缝里塞满了泥也没恼，反倒咧开嘴笑，露出那颗缺了的门牙：“找到啦！”这笑声撞在田埂上，惊起的不是幻境里扑来的黑影，而是几只扑棱着翅膀的麻雀，飞了不远又落下，继续啄食地上的碎粒。
灵力在经脉里走得愈发顺畅，像刚被疏通的渠水，带着沿途沾染的烟火气。我忽然想起灶上那锅新米粥，小翠总在熬到起米油时掀开锅盖，让蒸汽漫过窗棂，说这样整个竹舍都能染上米香；想起林娟编竹篾时的样子，她手指翻飞得极快，却在收口处总要多缠两圈，说“竹篮要装百姓的救命药，松不得”；想起青禾坐在门槛上磨他那把锈迹斑斑的柴刀，磨得极慢，刀刃映着他低头的眉眼，专注得像是在雕琢女娲宫的镇宫宝玉。
这些曾被我视作“修行余事”的片段，此刻都成了灵力里的血肉。幻境里那些掀翻山岳的幻象，那些嘶吼着“灵气枯竭便该舍弃凡俗”的魔音，在张老汉锄头入土的闷响里，在二丫数谷穗的念叨里，碎得像被日头晒化的霜。
张老汉直起身，用袖子擦了把汗，目光扫过自家那片刚下种的地，忽然朝我喊道：“林姑娘，过来看看！这土头年施了青禾那后生的‘肥’，松活多了！”
我顺着田埂走过去，草叶上的露水打湿了鞋边，凉丝丝的触感格外真切。蹲下身捻起一撮土，指腹碾过细碎的颗粒，能感觉到里面藏着的微弱生机——那是青禾用元婴境灵力混着秸秆腐殖的“肥”，他说“土是活物，得顺着性子养”。这土气混着灵力钻进指尖，比任何精纯的灵液都更让丹田踏实。
“青禾说，今年能多打两成粮。”张老汉的烟袋锅在手里转着，眼里的光比烟袋火星还亮，“够给二丫她娘抓两副好药了。”
灵力忽然在胸口轻轻一颤，像有什么东西破了壳。我望着远处竹舍的烟囱，炊烟正慢悠悠地往上冒，混着灶间传来的咳嗽声——是小翠在呛柴火。这声音在幻境里曾化作催命的符咒，此刻却寻常得像风吹过麦浪，让人心安。
原来女娲宫的“造人”，从来不是捏土成形的神通。那些在烟火里熬煮的耐心，那些为凡人生计费的心思，那些护着一粥一饭的执着，才是修行最该扎根的地方。
二丫抱着布袋跑过来，袋口的谷穗晃出细碎的金粉：“林姑娘，你看！够换糖吃了！”她仰起的脸上沾着泥，却笑得比幻境里任何灵光都要璀璨。我伸手替她拂去鼻尖的灰，指尖触到的温热皮肤下，血脉跳动得鲜活而有力。
灵力顺着这触碰漫过去，竟引得她布袋里的谷穗轻轻颤动，像在回应。我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这双手曾结过毁天灭地的法印，也曾为村民缝补过撕裂的衣裳，此刻才真正明白，后者才是女娲宫传承里，最该握紧的法诀。
田埂上的日头越升越高，把人影晒得短了些。张老汉又扛起锄头，二丫跟在他身后蹦蹦跳跳，两人的笑声顺着风飘过来，混着灵力流转的韵律，成了这末法时代里，最清亮的道音。
我站在原地，望着他们走进田里的背影，忽然想，或许这世间最好的修行，从来不是隔绝烟火的清冷，而是在烟火里打滚的热忱。那些藏在衣食住行里的牵挂，那些系在凡人生死上的羁绊，才是让道心长得愈发坚韧的养分。
风里又传来竹舍的动静，是林欢在喊吃饭。我转身往回走，脚步踩在田埂上，每一步都带着泥土的重量，也带着灵力新生的轻盈。远处的谷穗在风里点头，像在为这末法时代的道
田埂上的露水被日头晒得半干时，青禾背着药篓从山坳里走出来。他裤脚沾着草汁，篓里的草药码得整整齐齐，最上面躺着株刚挖的野参，须根完整得像件精心绣成的活计。看见我时，他脚步顿了顿，随即加快几步迎上来，药篓带子在肩上勒出浅浅的红痕。
“师父，您怎么在这儿？”他把药篓往地上放，声音里带着山风刮过的微哑，“小弹说您清晨在田埂站了许久，怕您受了潮。”
我指了指张老汉的地：“看这土。”他顺着我的手望去，眼里立刻亮起来，像农人看见自家苗长势正好：“是去年混了松针腐土的那片？我就说这法子管用——”话没说完又停住，挠了挠头，“师父别笑我总惦记这些。”
“惦记得好。”我捡起他药篓边掉落的一片艾叶，指尖搓捻间，清苦的香气混着灵力漫开，“女娲宫的《草木经》里，哪页不写着‘草木为药，可济人间’？”他愣了愣，忽然从怀里掏出个油布包，层层打开，里面是半卷泛黄的纸，边角都磨得起了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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