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仁坊那口渗着腥臭黑水的老井,被司天监周墀用惨绿妖火强行镇压。金吾卫的铁戈像篱笆围死井口。
但恐惧这东西,堵是堵不住的。
金驼邸的“无影子尸”,凝香阁的“鬼手琵琶”,崇仁坊的“疯癫溺毙”——还有衙门深处那见了就倒霉的“不照人镜”和“不藏影水”。
桩桩件件如同鬼画符,深深刻进长安百姓的心窝。白日强装镇定,天一擦黑,家家户门紧闭,连水缸都用厚石板压死,生怕那黑漆漆的水面映出不该有的东西。
阴霾沉沉压在西市胡商聚集地。一种更具体、更切肤的寒意,正从“安息彩陶坊”深处弥漫,冻结了往日颜料芬芳与窑火炙热。
阿史娜家族的彩陶铺子,笼罩在浓得化不开的死寂与悲伤中。高耸窑炉冰冷熄火,拉胚转盘落满细灰。
作坊中央的胡毯上,停着一具白布紧裹的尸体。
是阿史娜的族叔,龟兹彩陶大匠——阿史德。
祆教的葬仪肃穆,却带着惊惶后的诡异余韵。尸体昨夜在作坊深处的泥池被发现,死状惨不忍睹,半身几乎被塞进了一尊两人高、新塑未烧的胡人骑射陶俑胎里!
头颅深陷俑腹湿泥,只露出僵直颈项和小半张青紫的脸。双目圆睁,凝固着无尽惊骇。一只手奋力伸出陶泥,死死攥着一件东西:一枚鸡蛋大小、灰扑扑的石质镜胚。
张九郎来得晚些。是被一个和安息陶坊有往来的老陶工悄悄领进来的。
坊内挤满了粟特胡人、祆教祭司、帮工学徒,人人面色惨然。空气里弥漫着香料焚烧的苦涩、未干陶泥的土腥,还有一股挥之不去的淡淡腥臭。
他没有靠太近。祆教祭司身着象征圣火的法衣,正用粟特语低声念诵安魂经文。火焰在火盆中跳跃,烟气缭绕。
张九郎站在人群边缘,像融进阴影的一部分。他悄然摸出那枚灰石片,捻一点碎屑,敷上空洞的左眼窝。
熟悉的刺骨冰寒传来,随即是眼前景象的微妙变化。
哀悼景象中,张九郎的感知穿透表象,扫过裹尸白布下的线索。“视线”拂过阿史德沾满泥泞的靴子。靴底厚重的黄土里,赫然混杂着两种不该出现的东西!
一种,是几缕弯曲、如血丝般殷红的细丝状水藻——那是曲江深处特有的“赤络藻”,生命力顽强,只附着在特定水域的石头上。
另一种更为刺眼。红藻间隙,粘稠暗沉如朽木的黑泥浆,牢牢扒在靴底沟缝里。这黑浆的气味,与金驼邸尸水、崇仁坊老井污浊、昨夜焚烧的腥臭何其相似。
是“虚妄之水”污染的泥浆!
“水鬼拖泥…”张九郎脑中闪过王癞头那夜的惨状,又立刻联想到曲江河网密布的水路运输。阿史德的足迹,与那致命的黑水,在曲江某处交汇了!
葬仪即将进入火化关键,阿史德生前亲手塑造、准备陪葬的一尊彩陶骏马,被学徒小心抬到火盆旁。那马塑得神韵非凡,扬蹄奋鬃。点睛的眼珠用珍贵青金石粉掺琉璃汁烧成,熠熠生辉。
就在火盆烈焰升腾,祆教祭司准备将代表阿史德生前心愿的铭文投入火焰的刹那!
“噗嗤!”
一声细微爆裂!彩陶骏马右眼的青金琉璃眼珠骤然爆开!一股浓稠粘腻、漆黑如墨的汁液,如同死疽脓血,猛地从破碎眼眶喷射出来!
“啊——!”
人群爆发出惊恐的尖叫和慌乱的推搡,圣洁的葬仪现场瞬间被污秽打破!
那股黑浆的量不大,但其污秽与惊悚远胜任何毒药。众学徒惊恐后退,无人敢上前清理那滩散发着死亡气息的污渍。
张九郎反应奇快,他早有预料般一闪身,枯瘦手掌闪电般探出。一张油布袋瞬间撑开,精准地往下一兜,大半滩带着灼人热气的腥臭黑浆,被稳稳接住。
黑浆在油布上细微蠕动几下,才缓缓凝固,变得冰冷刺骨。他迅速扎紧袋口塞回怀中,冰寒透衣,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大胆妖邪!竟敢亵渎圣火!玷污亡者!”一个充满惊怒与官威的声音陡然响起。人群下意识分开通道。
人群下意识分开一条通道。
一个身着藏青官袍的年轻男子缓步走来。他身姿挺拔,面容俊朗,眉宇带书卷气。但鹰隼般的鼻梁和薄削嘴唇,增添了几分冰冷锐利。
正是工部员外郎马元嗣。他身后跟着两名面容冷漠的随从。
马元嗣走到阿史娜近前,目光在她惨白却坚毅的脸上停留片刻,又扫过流着黑污的彩陶马,微蹙眉头:“阿史小姐,令叔横遭毒手,客死异乡,实乃人间惨剧。请节哀顺变。”
声音温润动听,却带着居高临下的疏离。
他从袖中取出一份烫金大红婚书,递向阿史娜,脸上挤出近乎悲悯的微笑:“逝者已矣,生者如斯。你我两家早有约定。今令叔仙去,阿史家正当风雨飘摇,更需你我早日完婚。合二姓之好,一则可安阿史德大师在天之灵,二则可借工部之力,稳住你家在长安乃至西域的营生根基。此乃两全之道。何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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