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劳人科的办公室,仿佛一个被时光遗忘的角落,空气中弥漫着纸张泛黄后散发的陈腐气息,混杂着复印机硒鼓烘烤时特有的、略带焦灼的气味,织成一张无形的网,笼罩着整个空间。厚重的窗帘严严实实地遮挡着外界的阳光,却吝啬得只肯漏下几缕惨淡的光,像被利刃切割开来的金色丝绦,斜斜地投在深棕色的办公桌上,更落在了科长锃亮的光头上,勾勒出一小片油汪汪的反光区,刺得人眼微微发酸。
林野就站在那光区的边缘,像一个被遗忘在寂静铁道旁的备用枕木,身影有些落寞,却又带着一种历经风雨洗礼后沉淀下来的沉实。他缓缓摊开手掌,掌心里静静躺着两本硬质封皮的证书。一本鲜红如凝固的血液,是《消防设施操作员证》;另一本深蓝如深夜隧道深处,是《铁路信号工技师证》。在条状光线的斜射下,两枚钢印凸起的纹路清晰可见,泛着一种拒人千里的冷硬金属光泽,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它们的分量。
“谢科,”林野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像投入深潭的石子,稳稳地漾开,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沉静。那声响,仿佛是两段刚刚精密焊接的钢轨被工匠轻轻一叩,沉闷里藏着精准,竟穿透了文件翻动时窸窸窣窣的嘈杂,像一记清晰的鼓点,直直地敲进了每个人的耳朵里。“根据集团《铁路专业技术人才发展规划(2023-2028)》,附件三,第七项,白纸黑字写得明白!”他顿了顿,语气愈发肯定,“‘持有本系统核心岗位双项及以上高级技能认证者,经核准,其岗位工资标准可予以上浮,浮动区间为15%-20%。’”
他的吐字,清晰得近乎刻薄,每一个字都像经纬分明的钢轨,精准地卡进了轨缝,严丝合缝,连引用的文件编号都精确到了标点符号,不差分毫。这哪里是在请求?这分明是在宣读一条不容置疑的铁律,字字句句都带着规则条文本身的冷硬与权威,在凝滞的空气里投下了一道冰冷的、具象化的投影,让在场的人不寒而栗。
谢科长推了推鼻梁上滑落的老花镜,镜片后的目光像探伤仪里射出的冷光,锐利地在林野年轻却坚定的脸上,以及他手中那份沉甸甸的证书上来回扫视。他慢条斯理地翻开桌上一本砖头厚的汇编册子,纸张干燥发脆的声响在陡然寂静的办公室里,如同细针划过黑板,格外刺耳。“小林啊,”他拖长了调子,指腹在纸页上不紧不慢地摩挲,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耐心,“文件嘛,是有的。但核心是‘专业技术人才’。”他刻意加重了这四个字,抬眼看向林野,嘴角挂起一丝近乎玩味的、不易察觉的弧度,“你现在的编制,是工务段一线巡道工,基层操作岗位,不是干部序列,也不是技术管理序列。这个‘人才’的界定嘛……”他拖长了音,像在掂量什么,“是有政策边界的。” 说罢,他“啪”地一声合上册子,那声响轻巧却带着不容辩驳的意味,仿佛给“边界”二字盖上了无形的、却异常沉重的公章,将林野的希望瞬间斩断。
空气似乎凝滞了,只有中央空调出风口持续吐纳着冰冷的低鸣。林野没有争辩。他微微垂下眼睑,视线落在自己工装袖口沾染的、洗不掉的淡淡机油渍上。然后,他像变魔术般,从另一侧口袋抽出一份折叠得异常整齐的打印件,纸张边缘磨损得发毛,显然被反复翻阅过。他将其展开,轻轻推到谢科长面前。那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消防法》的节选条款。
“谢科,”林野的指尖精准地点在某一款条文下,“《消防法》第十七条第三款:‘火灾高危单位应当按照国家规定配备专职或者兼职的注册消防工程师、消防设施操作员等专业技术人员。’”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像冰冷的道尺在钢轨上划过,“工区综合监控室,作为段属重点防火部位,其设备涵盖高压配电、服务器集群、UPS不间断电源及中央空调系统。根据集团安监处最新下发的《重点场所火灾风险等级评估指南》(编号AQ-ZD-2024-007),该场所被明确列为‘火灾高危B级’。”他停顿了一下,目光直视谢科长镜片后的眼睛,“目前,该监控室名义上由综合值班员兼任消防值守,但其持有的仅为初级消防员证书,且值班记录显示,其主要经力在调度联络,消防主机操作记录……近三个月为零。”他适时地收住话头,留下一个冰冷的、基于数据的真空。
谢科长脸上的那点惯常的、带着些许和蔼的弧度,像被无形的橡皮擦轻轻抹去,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伸出手,捏起那份《消防法》条款,鼻梁上的老花镜几乎要贴上泛黄的纸面,镜片后浑浊的眼睛里,只有密密麻麻的字句在滚动。林野带来的,哪里是什么空泛的抱怨?那分明是一柄淬过冰冷规则之水的“撬棍”,每一处棱角都打磨得锃亮,精准无误地刺向制度那看似坚不可摧的缝隙,准备将其撬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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