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人城那特有的干燥沙漠空气,并非只是悬浮的尘埃,它更像一种无形的、坚韧的苔藓,悄无声息地攀附、蔓延,直至密密麻麻地爬满了工区宿舍的每一个角落,连呼吸都带着砂纸般的摩擦感。林野刚从一场通宵的数据模型优化中挣脱出来,太阳穴突突地跳着,像两匹不服管教的野马,酸胀感像藤蔓一样缠绕着他的神经。他揉着额头,拖着疲惫的步子走向窗台,想给那盆沉默的仙人掌浇点水——在这片荒漠般的城市里,它是唯一不言语却固执地活着的东西。
指尖残留着道尺冰凉的触感,那是冷硬现实的刻度,是他在这虚拟与现实交织的混沌中,唯一能攥紧的、连接着某种秩序的锚点。
寂静,被钥匙插入锁孔时那粗暴、毫无预兆的转动声瞬间撕裂。那节奏,绝不输于宿管老李那缓慢而带着惯性的手。门“砰”地被撞开,一股混杂着风沙与寒气的气流猛地灌入,带着外界的粗粝,撞得林野心头一跳。
父母的身影,像两座毫无征兆、却重若千钧的山峦,赫然矗立在门口,瞬间便填满了那扇狭小的门框,堵死了退路。父亲林建国依旧穿着那件洗得发白、边缘已经磨出毛边的旧工装,肩头落着长途跋涉的汽车灰,如同积年的尘土。母亲王秀芬则像个移动的堡垒,拎着一个巨大到几乎要把她拖倒的行李箱,箱身上“林记百货周年庆”的字样被挤得扭曲变形,鼓鼓囊囊,不知道塞了多少东西。她脸上不见平日的温软笑意,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审视的严肃,眼神锐利得如同超市收银台那盏能照出假钞纹路的紫外灯,直直地扫视着林野的房间,也仿佛穿透了他的皮肤。
“爸?妈?”
这两个字仿佛不是从林野的嘴里发出,而是被硬生生地拽了出来,卡在喉咙深处,带着一种近乎窒息的惊愕。他整个人像是被施了最严酷的定身咒,连呼吸都忘了,僵立在原地,一动不能动。那只握着浇水壶的手悬在半空,姿势凝固,仿佛时间也跟着停摆。一滴水珠终于挣脱了壶口的束缚,划过一片死寂的空气,带着微弱的弧线,“啪”地一声,轻巧却又格外清晰地落在水泥地上。那声音在寂静中显得异常突兀,裂开一小片深色的、湿润的印记,在这片干燥得能起灰的地面上,像是一个无声的、惊心的问号。
几乎是出于一种求生的本能,他下意识地想把还攥在右手的道尺往身后藏掖。那是一个细微到近乎羞耻的动作,仿佛手里握着的不是冰冷的铁尺,而是一个正在冒烟、即将暴露所有秘密的炸弹。然而,这微不足道的躲闪,又如何能逃过母亲那双仿佛能照透人心、锐利得如同医院“紫外灯”般的眼睛?一股冰冷的、沉甸甸的不祥预感,像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攫住了他的心脏,死死不放。那感觉,就像隧道深处突然传来一声沉闷而莫名的巨响,震得他浑身一颤,那寒意沿着脊椎,像一条冰冷的蛇,悄无声息地一节一节往上爬,直窜后脑,让他禁不住打了个寒战。
王秀芬的目光,则像两道精准而锐利的探照灯光束,毫不留情地扫过这间不足二十平米的斗室。墙上的《铁路安全规程》贴纸早已褪色,像被岁月漂洗过;窗台上,道尺和仙人掌挤在一起,一个冰冷坚硬,一个倔强带刺;沙发上摊开的《结构力学》,书页边缘卷曲。她的视线像鹰隼锁定猎物般,最终精准地落在了那张单薄、铺着廉价蓝色格子床单的铁架床上。没有一句多余的寒暄,没有一丝探询的语气,她径直走过去,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甚至带着几分超市老板娘盘点库存时才有的那种干脆利落与杀伐决断。双手猛地抓住床垫边缘,用尽了某种爆发力,“哗啦”一声,猛地一掀!
刹那间,无数细小的灰尘微粒在斜射进来的光柱中疯狂地舞动、翻滚,如同一场突如其来的微型沙暴。床垫下,那个林野自以为藏得如同海底针、万无一失的牛皮纸文件袋,连同几张散落的、边角卷曲的银行还款单,毫无遮掩地暴露在三人眼前,也暴露在刺眼的光线下。文件袋上,“渝都银行个人住房抵押贷款合同”几个黑色宋体字,像烙印一样深刻,又像冰冷的钢印,带着不容置疑的重量,狠狠地砸了下来,砸在空气里,也狠狠地砸在了林野的心上。
“小林……”王秀芬的声音像一根被骤然拉到极致的琴弦,细若游丝,却带着濒临断裂的战栗。她几乎是踉跄着弯下腰,那份薄薄的合同在她手中,却仿佛陡然膨胀成了一座沉重无比的山,压得她腰背佝偻,每吸一口气都带着骨节欲裂的痛楚。
她粗糙的指尖,带着某种迟疑和抗拒,最终还是触上了纸张。那沙沙的摩擦声,在死寂的空气中被无限放大,像深秋最后一片枯叶无力地打着旋儿,飘向泥泞;又像某个被精心掩藏的秘密,在无人察觉的角落,猝不及防地被撕开了口子,露出里面糜烂不堪的内里。
她的目光,瞬间化作两簇被惊雷点燃的火苗,灼灼地、死死地钉在那合同首页,钉在“林野”这个名字上,再滑向后面那一串刺目的数字。那贷款金额,每一个零都像一把淬了冰的、沉重的大锤,毫无预兆地狠狠砸在她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每一锤下去,都震得她五脏六腑翻江倒海,痛楚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浪高过一浪,将她从头到脚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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