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福!”他在玄关那儿把正要出门的管家给拦住了,“你去商会,把这纸条给陈会长。”说着就抽出钢笔在便签上飞快地写着,“告诉他南京的冻结令下来了,让各大银行在半小时之内一块执行。”便签纸让笔尖给戳出个洞来,那墨水印子晕开就像一小团火焰似的。
阿福刚接到纸条的时候,顾承砚已经一头冲进院子里了。
黄包车夫才把车辕竖起来呢,顾承砚就一把抓着车把翻了上去,着急忙慌地喊:“去华通银行!快点儿!”
在苏州河边上的华通银行前面,早市原本热热闹闹的人声,这时候都被尖叫声给搅得七零八落的。
顾承砚坐的黄包车刚拐过外白渡桥,就瞧见一个穿着香云纱旗袍的太太,正举着存折一个劲儿地拍银行的玻璃呢,她手上的金镯子撞得柜窗哐哐直响。
只听她大喊:“我存的可是英镑啊!”她那珍珠耳坠晃来晃去的,看得人眼睛直发花,“你们说冻结就冻结啊?”在她后面有个穿着西装的日本商人,着急得用那生硬的中文喊着:“大日本帝国的账户……”话还没说完呢,就被挤过来的钱庄伙计给撞得一个踉跄。
银行的大铁门“吱呀”一声拉开了一条缝,经理助理刚探出头来,就被大家的唾沫星子给糊了一脸。
有人举着《新闻报》大喊:“顾氏带头停汇兑啦!”只见报纸头版“顾氏绸庄联合三十家华商拒用日资”的标题被高高地举着,“现在南京都下冻结令了,你们给三井洗钱的账——”话还没说完呢,人群里突然就爆发出一阵欢呼声。
顾承砚下了车,顺着大家的目光看过去。
对面楼顶的法租界巡捕房挂出了个蓝底白字的告示牌,那上面“即日起冻结日资及关联账户”的字被阳光一照,亮晃晃的。
他从兜里掏出烟盒,点上一支烟。
就瞧见那助理的脸啊,先是惨白惨白的,接着就变得青灰青灰的。
再看那个日本商人,攥着存折的手啊,不停地在那儿抖。
还有那个穿着香云纱的太太,突然就转过身去,一把揪住日本商人的衣领,大声喊道:“好哇,原来就是你,害得我家纱厂倒闭的!”
这一片混乱当中,顾承砚口袋里的怀表震动起来了。
他接起电话,就听到苏若雪的声音,还夹杂着算盘珠子那种清脆的响声呢。
苏若雪说:“顾氏的账房都核对完事儿了。”说完,她吸了吸鼻子,感觉像是刚刚哭过,但是又在拼命忍着呢。
她接着说:“从福兴纱厂一直到南洋烟草,所有咱们民族企业的资产明细,都在这一摞账本里了。”
顾承砚看着银行前面越聚越多的人,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了似的,他叫了声:“若雪。”然后说:“那封伪造的公告……”
苏若雪立马回答说:“烧了。”她的声音突然变得轻快起来,“我就看着那公告在铜盆里烧成灰了,火星子还溅到我手背上了,不过,这可比三年前你推我躲碎玻璃的时候轻多了。”电话里还传来纸张燃烧时噼里啪啦的声音。
苏若雪又说:“张叔还说要留半张做纪念,我可没答应,直接抢过来就扔进去了。”她稍微停顿了一下,接着说:“可不能留把柄啊,不然就给他们反扑的机会了。”
午后的阳光洒下来,把苏州河照得就像一锅金色的汤似的。
顾承砚站在仓库的顶楼,看着最后一台纺织机被粗麻绳吊着放进库房里。
那些搬运工喊着号子,声音撞到砖墙上,再和江水拍岸的声音混在一起,就像一首虽然跑调但是特别热烈的歌。
这时候,身后传来苏若雪的声音:“顾少。”她那月白色的衫子上沾着机油呢,发梢还黏着一根棉絮。
不过她的眼睛可亮堂了,就像被星火淬炼过似的。
她说道:“机器都已经入库了,福兴那边的人说,武汉的仓库已经腾出地方来了。”
顾承砚一转身,就瞧见她怀里抱着那一堆核对完的账本,账本的封皮都被翻得卷起来了。
他伸手把她发梢的棉絮拿掉,手指肚擦过她手腕上的旧伤疤。
这伤疤是三年前顾宅着火的时候留下的,当时他推开她,碎玻璃就划到了她的手腕,现在那伤疤就只剩下一道淡淡的白印子了。
顾承砚轻声说:“咱们做到了。”那声音轻得呀,就好像生怕惊跑了阳光里的那些尘埃似的。
苏若雪把账本放在脚边,然后轻轻地靠在他的肩膀上。
江风把她的衣角给吹起来了,露出了里面别着的算盘吊坠。
这个吊坠是顾承砚去年在城隍庙给她买的,还说这是“账房先生的护身符”呢。
苏若雪的声音在他的西装前襟那儿闷闷地响着:“你可不是个纯粹的商人。你老是说要‘保存工业火种’,但是这火种得有人去守护、去引导,还得不怕被火烧到手……”她抬起头看着他,眼尾的那一抹红还没消退呢,“你呀,是个改革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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