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报室的门“砰”的一声被撞开了,顾承砚的外套已经湿得不像话,水直往下滴,地上都快积成一洼水了。
他一把抓起摇把,用力猛转,接线员刚“喂”了一声,他就扯开嗓子吼道:“快接赵老板!事情十万火急!”
在等待的这三十秒里,苏若雪拿着帕子帮他擦了擦发梢上的水珠。
她这块帕子是顾氏新染出来的月白色绸子做的,还带着一股淡淡的樟木香味。
顾承砚眼睛死死盯着墙上的挂钟,那秒针每跳动一下,他的太阳穴就跟着突突地疼。
他心里想着,法租界的接驳船这时候应该快要过外白渡桥了,王探长的枪套在雨里肯定闪着冷飕飕的光。
“承砚啊?”赵老板的声音从那带着电流杂音的听筒里传了出来,“是不是出啥事儿了?”
“法租界那边要扣船,说是夹带军火呢。”顾承砚就像倒豆子似的,把阿牛的话一股脑儿地说了出来,“您可得拦住王探长啊!”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小会儿,就两秒的工夫。
顾承砚听到那边传来瓷器轻轻碰撞的清脆声响
“王探长的儿子在圣约翰读商科呢。”赵老板的声音突然变得轻快起来,“上回我还托人给他带了一套《国富论》的英文原版书。”
顾承砚一下子就明白了。
他看向苏若雪,苏若雪正咬着下嘴唇,一个劲儿地点头。
这意思很明显,赵老板这是打算用“学术人情”来压人。
顾承砚接着说:“那得再加码。”他讲:“就讲顾氏下个月要在法租界开绸缎铺子,一年的租金得翻三倍。”
“真有你的。”赵老板轻轻笑了一下,“我这就叫秘书去巡捕房。你那头呢,可一定要稳住。”
电话刚一挂断,苏若雪的手就搭到他后背上了。
她的手心隔着那湿漉漉的衬衫贴在他背上,就像一团怎么也灭不了的火似的,还说着:“赵老板肯定没问题的。”
顾承砚啥也没说。
他一把抓起桌上的望远镜就冲出门去了,那雨水一下子就灌进领口了。
透过那一片雨幕,他瞅见了那艘接驳船的影子——船头挂着法租界的蓝白旗呢,正晃晃悠悠地朝着油桶着火的地方靠过去。
可眼瞅着就要靠过去了,船头突然就转了方向,就好像是一匹马被人猛地拽了缰绳一样。
“改方向啦!”阿牛在他旁边大声喊着,“朝着十六铺去了!”
苏若雪的手搭在他拿着望远镜的胳膊上。
她呼出的气吹过他的耳后,说道:“王探长这是改主意了。”
顾承砚放下了望远镜。
他朝着货船消失的方向望去,那雨丝让视线变得模模糊糊的,可是心里头翻涌着的那股子热乎劲儿可一点都没被模糊掉。
老周的船应该已经绕过那些浅滩和暗礁了,老陈的渔船正用错误的信号把巡逻艇往黄浦江的支流那边引呢,法租界这边的麻烦啊,算是解决了。
“砚哥。”苏若雪的声音就像裹着雨珠子落下来一样,“货船……是不是脱险了呀?”
顾承砚扭头看向她。
也不知道啥时候,她头发上插着的竹簪子歪了,几缕湿漉漉的头发黏在脖子边上,可她笑得那叫一个灿烂,比雨过天晴之后的阳光还耀眼。
他伸手在里面的口袋里摸了摸那支珍珠簪子,又碰了碰赵老板给的海关徽章,冷不丁就抓住她的手,往她手心里塞了个热乎乎的玩意儿——可不就是刚刚从电报室顺来的水果糖。
“现在算是脱险了,”他说道,“不过他们肯定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江上的风裹挟着雨就扑过来了,远处的灯塔在雨里一会儿亮一会儿暗的。
苏若雪把糖纸剥开,那甜滋滋的水果香就和着雨水的味道散开了。
她把糖塞到他嘴里,手指头擦过他被雨水打湿的嘴唇,说:“那咱们就先下手为强。”
码头上的汽笛又响起来了,这次是货轮进港拉的长声。
顾承砚看着雨雾里慢慢变得清晰的顾氏绸庄的招牌,一下子紧紧攥住苏若雪的手,声音又低又哑,却透着一股坚定,就像淬了钢似的,说:“回绸庄。得把杜三爷说的那个‘背后的人’,还有法租界这一摊子烂事儿……都给弄个明白。”
苏若雪应了一声。
她瞅着他那被雨水淋得透透的西装后背,就想起刚刚在电报室里,他紧紧握着话筒的手——手指关节都泛白了,可稳得就像船锚一样。
雨还在下呢,不过她心里清楚,等雨停了,顾承砚就会带着她去看十六铺的霓虹灯;等霓虹灯亮起来了,他们还会在更黑的夜里,点起更亮的火把呢。
码头的积水都没过脚面了,这时候他俩的影子已经和雨幕融到一块儿去了。
老远就传来阿牛的喊声:“顾先生!苏小姐!黄包车在二号码头等着!”
顾承砚连头都没回。
他眼睛瞅着前面顾氏绸庄的飞檐,心里头悄没声儿地开始盘算事儿呢:得去查查法租界密电是打哪儿来的;商会里头有没有眼线,也得好好盘查盘查;还得让老周再把货船的动向给报一回……哦对了,等会儿见到小李啊,得让他把这半年里所有跟日商有来往的账目,重新核对一遍。
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不过有些事儿啊,就像在这雨里开始冒芽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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