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宝镇的黄昏浸在黄酒香里。苏烬晃进“醉仙楼”的雅间时,店小二正往桌上摆茴香豆。
他盯着青瓷酒壶上的缠枝莲纹。上一世,十六岁那年——他打断了白玉门弟子的肋骨,起因是对方在赌坊里骂凌言“刻薄寡情,迟早遭天谴”。
他攥着骰子的手当时就碎了盏碟,等他回镇虚门时,凌言正立在大殿中央,乌木鞭在掌心绕出冷硬的弧。
“目无门规,私斗伤人。”凌言的声音没什么温度,凤眸扫过他眉骨上的血痕,“伸出手。”
他梗着脖子伸手,以为会挨鞭子,却见凌言手腕一扬,乌木鞭带着破空声抽在他脸颊上。
剧痛瞬间炸开,他尝到了血腥味,听见周围弟子倒抽冷气的声音。
他抬眼,撞进凌言深不见底的眼,那里面只有冰冷的斥责,没有半分波澜。
“还有三十鞭,戒律堂领。”凌言收回鞭子,转身时衣摆扫过他鼻尖,带着雪后松林的清寒。
可他没看见,凌言转身时,藏在广袖里的手正剧烈地颤抖,鞭梢上甚至沾了一点不易察觉的血迹——
那是他攥得太紧,指甲掐进掌心留下的。
更没看见,当日凌言站在戒律堂外的雪地里,听着里面断骨鞭落下的闷响。
指尖捏碎了袖中早已备好的生肌膏玉瓶,药粉混着血珠滴在雪地里,很快被新落的雪覆盖。
“客官,您的酒。”店小二的声音打断回忆。
苏烬接过烫得恰到好处的黄酒,喉间却泛起铁锈味。
“是不是无论我怎么努力……”他对着空酒杯喃喃,酒气氤氲中,眼前又浮现出凌言跪在雪地里求他的模样,“你都只会厌恶我?”
他不知道,那日在大殿上,凌言扬鞭的手之所以发抖,是因为看见他眉骨的伤时,心口忽然像被流霜剑刺穿般疼。
他不知道,戒律堂外的雪地里,凌言站了整整三十鞭的时辰,直到嘴唇冻成青紫色。
他更不知道,每次他躺在房里委屈时,若雪阁的灯总会亮到后半夜,灯下的人对着他的剑谱发呆,指尖一遍遍拂过他练剑时留下的指印。
所有的关心都藏在冰冷的面具下,所有的温度都被风雪隔绝。
苏烬仰头饮尽杯中酒,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喉咙,却压不住眼底泛起的湿意。
苏烬灌下第三壶黄酒时,酒液顺着嘴角淌进衣领,在青衫上洇出深褐的痕迹。
醉眼蒙眬中,青瓷酒壶上的缠枝莲纹扭曲成凌言腰间的玉带,他忽然回想起上一世作为灭道仙君时,曾捏着那玉带将人按在榻上——
那时凌言的唇总是凉的,像含着雪,却在他舌尖抵开齿关时,微微颤抖。
“呵……”他对着空杯嗤笑,指尖戳着酒渍画圈。
“柔卿死了后,连装模作样的人都没了……”
柔卿是唯一对他好过的人,记忆里那滩刺目的血,与凌言跪地求他的画面重叠,搅得他胃里翻江倒海。
意识彻底沉睡前,他好像看见竹帘被风掀起一角,雪后松林的清寒气息涌了进来。
等再睁眼时,有人正架着他的胳膊往楼下拖,广袖拂过他鼻尖,淡淡的梅香,那味道……是凌言。
“阿言……”他迷迷糊糊地仰头,撞进一双淬了冰的凤眸,“你找本座做什么?”
话音未落,就被巷口的冷风激得打了个趔趄。
他下意识攥住身边人的手腕,借着酒劲将人狠狠抵在斑驳的土墙边——
触感是熟悉的身形,却比记忆中单薄些。
“你做什么?”凌言的声音带着冷意,试图推开他。
可苏烬此刻满脑子都是上一世那人被按在床榻上的屈辱,和这一世柔卿提起雪莲子时的刺痛。
他扣住凌言后颈,指腹碾过那人微凉的皮肤,忽然就低头吻了上去。
这吻毫无技巧,带着烈酒的辛辣和积压两世的怨恨,牙齿甚至磕到了凌言的唇瓣。
他感觉到怀中人猛地一僵,接着是剧烈的挣扎。
但他此刻像抓住浮木般死死扣着,直到舌尖尝到一丝铁锈味——是凌言被他咬破了唇角。
清脆的耳光声在巷子里炸开。苏烬被打得偏过头,脸颊火辣辣地疼,酒意瞬间醒了大半。
眼前凌言的白衣蹭上了墙灰,领口微敞,嘴角挂着血珠,凤眸里翻涌着他从未见过的惊怒。
“苏梓宸!”凌言的声音都在抖。
完了。苏烬脑子里“嗡”的一声。他看着凌言袖口下若隐若现的青筋,想起上一世这双手挥出乌木鞭时的冷硬,喉结滚动着说不出话。
刚才那下……好像把这位祖宗惹毛了。
可下一秒,他却瞥见凌言垂在身侧的手,指尖正不自然地蜷缩着,耳垂泛起极淡的红,在暮色里像沾了雪的红梅。
“师……师父?”苏烬试探着开口,手忙脚乱地想擦去凌言嘴角的血,又觉得不妥,只能尴尬地捂着脸。
“我……我刚才喝多了,脑子不清醒……”
凌言没理他,只是用袖子狠狠擦了擦嘴角,转身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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