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风雪更大了,崖壁结了厚厚的冰,滑得根本抓不住。
他脚下一滑,整个人悬在半空,藤蔓“咔嚓”一声裂开,眼看就要坠入深渊。
千钧一发之际,上方忽然抛下一根绳索,霍念趴在崖边,脸憋得通红,嘶声喊:“抓住!我拉你上来!”
苏烬手指冻得僵硬,几乎握不住那根粗糙的麻绳,却听见霍念在上面吼:“撑住!我爹说过,想当凌长老的徒弟,就得有不要命的狠劲!”
第二天夜里,雪停了,星子洒在崖壁上,映着冰棱闪着冷光。
他累得几乎脱力,靠着一块凸起的岩石喘息,霍念就趴在他上方不远的地方,嘴唇冻得发紫,却还在笑:“苏烬……你看,快到顶了……”
那时他才发现,这三天里,霍念明明有无数次机会爬得更快,却总是不远不近地跟着他,在他失足时拉一把,在他泄气时吼两句。
而崖顶之上,始终有一道白衣身影。
第三天黎明,苏烬终于攀上最后一块岩石时,眼前一黑便要栽倒,却被一双微凉的手扶住。
抬头便看见凌言垂眸看自己,凤眸里没有平日的淡漠,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
那时他没来得及细想,只听见身后“咚”的一声,霍念也爬了上来,直接瘫在雪地里,却还咧着嘴对凌言笑:“长……长老,我也爬上来了……”
凌言看着雪地里两个狼狈不堪的少年,一个浑身是伤却眼神倔强,一个嘴唇乌青却笑出梨涡。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苏烬以为自己会被赶下山,却听见他淡淡开口,声音比风雪还轻:
“起来吧。”
然后,他看向霍念,凤眸微凝:“既上来了,便留下吧。”
原来不是宗主的请求,不是霍念的哭闹。
而是那三天三夜里,那个明明可以靠家世走捷径,却偏要跟着他这个普通人一起爬冰崖的少年,用不要命的坚持,撬开了凌言紧闭的门。
苏烬握着温热的粥碗,指节微微泛白。他一直以为,凌言收他为徒,是一时兴起,收霍念为徒,是迫于宗主压力。
却从未想过,在那风雪交加的听雪崖上,那个被他视为“毛头小子”的霍念,早已用最笨拙也最真诚的方式,赢得了凌言的认可。
而他自己……苏烬低头看向腕间若隐若现的星环,忽然想起爬上崖顶那天,凌言替他包扎伤口时,指尖触到他腕间淤伤,曾极轻地叹了口气。
苏烬握着星霜剑,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那段被血色浸透的记忆忽然如冰锥般刺入脑海。
他甚至能闻到玄铁链上凝结的铁锈味——
那是上一世他亲手锁在凌言琵琶骨上的东西,链身刻着镇压灵力的咒文,每一道都嵌进苍白的皮肉里。
听雪崖的风永远带着刺骨的寒意,就像那天他屠尽镇虚门,看见凌言被铁链锁在崖边的身影。
白衣早已被血污浸透,曾经束起的墨发凌乱地垂落,遮住了半张脸,却遮不住那双依旧冷如寒星的眼。
可当他提着染血的剑走向崖边时,那双眼里第一次有了裂痕。
“放了霍念。”凌言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固执。
他跪坐在雪地里,四肢被玄铁链贯穿琵琶骨,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伤口,血珠顺着铁链滴在雪上,洇开刺目的红。
苏烬那时笑了,笑声在风雪里显得格外疯狂:“跪下求我!”
他记得自己用剑尖挑起凌言的下巴,逼他抬头,“当年你在凌霄阁十五岁金丹,二十岁化神,一手流霜剑让上界诸仙仰望。现在呢?你看看你自己——”
他顿了顿,看着凌言紧抿的唇,那抹血色在苍白的脸上格外刺眼。
凌言的背依旧挺得笔直,哪怕被废了修为,被铁链穿透仙骨,也没弯下半分。
可当苏烬下令将霍念拖到崖边,用剑抵住少年咽喉时,他听见了一声极轻的、几乎被风雪吞没的声响。
“求你。”
苏烬猛地怔住。他以为自己听错了。那个在凌霄阁重布护山大阵时,面对百位长老质询都不曾低头的凌言。
此刻竟跪在他面前,额头抵着冰冷的雪地,玄铁链在他身后拖出沉重的声响。
“苏烬,”凌言的声音埋在雪地里,带着他从未听过的颤抖,“放了他……求你。”
雪粒子落在凌言的发间,凝结成霜。苏烬看着那道曾经高傲如谪仙的背影,此刻却以一种近乎卑微的姿态跪伏在自己脚下,只为求他放过霍念。
本该是九天之上的明月,如今却被他踩进泥里。
可即便如此,在他怒意滔天、将凌言按在床榻上时。
那人也只是死死咬着唇,直到嘴角渗出血丝,眼神里的冰冷几乎能将他冻伤,却从未说过一个“求”字。
“师兄?”柔卿的声音忽然拉回飘远的思绪。
少年担忧地看着他骤然失色的脸,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脸色好差,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苏烬猛地回神,指尖的星霜剑传来冰凉的触感,才惊觉自己掌心已满是冷汗。
他看着柔卿递过来的红豆糕,热气氤氲中,少年梨涡浅浅,眼神干净得像雪后的天空。
“没什么。”他低声道,垂下眼掩饰眼底翻涌的血色与痛楚,“只是想起些旧事。”
柔卿将温热的粥碗塞进他手里,小声说:“凌长老虽然严厉,但对你……”
“其实挺好的。上次你练剑伤了手,我看见他偷偷往你药箱里放了上好的雪莲子呢。”
雪莲子……苏烬握着碗的手微微一颤。那是上界灵植,连凌霄阁都难得一见,凌言却……
苏烬拿起一块红豆糕,甜腻的味道在舌尖化开,却压不住心底泛起的苦涩。
他看着远处若雪阁的飞檐,在夕阳下投下的影子,忽然觉得那道影子与记忆中雪地里跪着的身影重叠在一起,模糊了高傲与卑微的界限。
苏烬捏碎手中的红豆糕,碎屑混着掌心的汗渗进指缝。
柔卿的话像根细针,轻轻挑开记忆深处结了痂的伤口。
“我去山下走走。”苏烬猛地站起身,雪沫从衣摆抖落,惊得柔卿手里的食盒晃了晃。
少年追着他的背影喊“师兄”,他却只听见自己胸腔里轰鸣的声响——
是上一世乌木鞭抽在脸上的脆响,是断骨鞭落在脊背时骨头错位的闷响,还有凌言永远冷着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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