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的森林如同没有尽头的噩梦。腐叶在脚下发出粘腻的声响,扭曲的枝桠在昏暗中伸展,如同无数窥伺的鬼爪。凡小云的神魂在剧痛与混乱的漩涡中沉浮,时而清醒地感知到怀中云衍那微弱却固执的生命脉动,时而又被万毒炼血池翻滚的血浪、镜使冰冷的银眸、枯叟临死的怨毒狞笑所吞噬。
“血…好烫…衍儿别怕…”她踉跄着,对着怀中冰冷的暗红光茧呓语,右臂却如同铁箍般死死搂着它。玄胎左臂沉重地拖曳在腐殖层上,暗沉的角质层无意识地散逸着缕缕死寂气息,所过之处,几株矮小的蕨类瞬间变得灰败枯萎。
那点昏黄的光芒,成了这片绝望迷途中唯一的方向。它在前方林隙间摇曳不定,如同鬼火,却又带着一丝凡俗灯烛的暖意——一种与这片死亡森林格格不入的、属于人间的微光。正是这点光,在她混乱的意识里种下了一颗名为“希望”的种子,微弱却顽强地牵引着她残破的身躯,跌跌撞撞地向前挪动。
拨开最后一丛挂着冰冷露珠的荆棘,视野豁然……阴森。
眼前并非村落,而是一间孤零零矗立在林间空地的——**客栈**。
客栈不大,两层结构,通体由漆黑的、饱经风霜的阴沉木搭建而成,木纹扭曲盘结,如同凝固的痛苦面孔。屋顶覆盖着厚厚的、墨绿色的苔藓,湿漉漉地向下滴着黑水。两扇歪斜的、布满虫蛀孔洞的大门敞开着,门楣上挂着一块同样漆黑的木匾,字迹模糊不清,仿佛被岁月和某种污秽之物反复涂抹,只能勉强辨认出三个古篆残痕:“迷…途…栈”。
那昏黄的光,正来自于门内。
凡小云停在客栈前,涣散的眼神死死盯着那敞开的、如同巨兽咽喉的门洞。里面透出的光并不明亮,反而带着一种粘稠的、仿佛能吸收生机的昏黄。一股难以言喻的气息从门内弥漫出来——陈旧木头混合着劣质灯油燃烧的呛人烟味、某种草药腐烂后的甜腥、以及一种更深沉的、如同无数怨魂低语汇聚而成的……**死寂**。
这气息让她残破的身体本能地战栗,玄胎左臂似乎也感应到什么,内部沉寂的归墟漩涡极其微弱地悸动了一下。但怀中云衍那冰冷的触感和微弱到极致的生命脉动,如同冰冷的针,刺穿着她混乱的意识。
“光…暖和…衍儿冷…”她喃喃自语,眼中只有那点昏黄的光,仿佛那是能融化弟弟身上冰茧的唯一热源。她忽略了门楣上那不详的木匾,忽略了整栋建筑散发出的阴冷死气,拖着沉重的玄胎臂,一步,一步,如同被无形丝线牵引的木偶,僵硬地挪进了那扇敞开的、不祥的大门。
门内景象,比门外更显诡谲。
空间不大,陈设简陋到近乎寒酸。几张同样漆黑的阴沉木方桌随意摆放,桌腿歪斜。几条破旧的长凳,凳面磨损得油亮。地面是夯实的黑土,湿漉漉的,踩上去悄无声息。
唯一的光源,是柜台上一盏孤零零的油灯。
灯盏是粗糙的陶土所制,造型扭曲怪异,仿佛一个痛苦蜷缩的人形。灯芯是一根暗红色的、如同凝固血丝的灯草,燃烧着豆大的一点昏黄火焰。那火焰跳跃着,光线却异常粘稠、沉重,非但未能驱散黑暗,反而将柜台后、墙壁上的阴影拉扯得更加扭曲、蠕动,如同活物。
更诡异的是,整个大堂的梁木之上,悬挂着数十盏形态各异的——**灯笼**。
这些灯笼并非寻常的纸糊或纱罩。它们有的像风干的兽首,空洞的眼窝里跳动着幽绿的磷火;有的如同剥了皮的人手骨架,指骨间嵌着惨白的烛芯;有的干脆就是一团缠绕着枯藤和腐烂苔藓的球体,内部渗出暗红的微光……每一盏灯笼都散发着微弱却截然不同的阴冷气息,如同被禁锢的残魂在无声哀嚎。它们投下的光影在墙壁、地面交织、扭曲,将整个空间切割得光怪陆离,如同森罗鬼域。
死寂。绝对的死寂笼罩着这里。只有那盏人形陶灯灯芯燃烧时,发出极其细微的“毕剥”声,如同油脂滴落在烧红的铁板上。
凡小云抱着云衍,站在门口,如同闯入噩梦的迷途羔羊。她涣散的目光扫过那些悬挂的诡异灯笼,扫过地上扭曲蠕动的阴影,最终定格在柜台之后。
那里,坐着一个“人”。
他身形佝偻,裹在一件宽大得不成比例的、颜色污浊得难以分辨的麻布袍子里,整个人仿佛缩在衣服的褶皱和阴影里。头上戴着一顶压得很低的破旧斗笠,帽檐的阴影完全遮盖了他的面容,只能看到斗笠边缘垂下的几缕枯槁、如同干草般的灰白头发,以及一只搭在柜台上的手。
那只手,枯槁、干瘦、布满深如刀刻的皱纹和暗沉的老人斑,指甲厚而弯曲,呈现出一种泥土般的灰黄色。正是这只手,此刻正用一根同样枯槁的、不知是什么动物腿骨磨制的细长骨签,慢条斯理地拨弄着陶灯里那根暗红的灯芯。
随着骨签的拨弄,那豆大的昏黄火焰微微摇曳,柜台后那佝偻身影投在墙壁上的巨大阴影也随之扭曲、晃动,如同蛰伏的妖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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