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霜映月
温如霜捏着糖勺的指尖沁出薄汗，熬至琥珀色的糖稀在铜锅中泛着细密气泡，她手腕微转，想勾勒出百年前“祥龙献瑞”糖塑的龙角弧度，糖丝却在半空断成两截，落在硅油纸上蜷成一团。
“温度差了三度。”
清冽的男声从身后传来，风痕戴着白手套的手轻轻搭在她的手腕上，带着他刚从冷藏柜取糖坯时的凉意。他掌心稳着她的动作，将铜锅微微抬高半寸：“老手艺讲究‘看色、听声、感温’，你听这糖稀的气泡声，现在是‘滋滋’，要等它变成‘沙沙’，才到塑型的最佳时候。”
温如霜的耳尖瞬间发烫。她是市非遗馆的策展人，为筹备“糖龙百年成就展”，特意请来风家糖塑第七代传人风痕做技术指导。这是他们见面的第三周，前两次她还能端着策展人的专业态度，可此刻他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布料传来，她连呼吸都放轻了半分。
“谢谢。”她稳住声线，看着重新拉出的糖丝流畅地落在纸上，渐渐显露出龙角的峥嵘，“我看你上次塑‘云海龙’，糖稀温度好像更低些？”
风痕收回手，从工具箱里取出一把细齿刀：“那是因为要做龙鳞的层次感，低温糖稀更脆，刻出来的鳞片才会立体。”他低头，指尖捏着刀在刚凝固的糖龙角上轻划，细碎的糖屑落在纸上，像撒了把碎钻，“你们馆里收藏的民国‘糖龙灯’，其实也是用低温糖塑的，只是外层裹了层蜂蜡，才保存到现在。”
温如霜眼睛亮了。那盏“糖龙灯”是这次展会的镇馆之宝，可史料里只记载了它的制作年份，没提工艺细节。她立刻拿出笔记本：“那我们在展签上可以补充这个知识点，再配个工艺分解图，观众肯定会感兴趣。”
风痕看着她低头记录的模样，笔尖在纸上划过的痕迹又快又稳，额前的碎发垂下来，遮住了她专注的眼神。他忽然想起上周暴雨，他在馆里加班改糖塑展台设计，她抱着个保温桶进来，说看他一直没吃晚饭，顺路买了热汤面。面汤还冒着热气，她却把自己的伞塞给他，说自己住得近，跑两步就到。
“对了，”温如霜抬头，正好撞进他的目光里，心跳漏了一拍，“下周要开始布置展区了，你那边的糖塑作品能按时完工吗？”
“没问题。”风痕收回目光，指尖摩挲着刀柄，“不过‘动态糖龙’的展台可能需要调整，我昨天试了下，全息投影的角度如果再抬高十度，糖龙的影子会更像在云里游。”
温如霜立刻拿出展区平面图：“我明天就联系施工队调整。对了，你晚上要不要一起吃个饭？算是……感谢你这段时间的指导。”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万一他觉得自己公私不分怎么办？可风痕却点了点头，眼底带着点她没见过的笑意：“好，不过该我请，毕竟你上次的热汤面，我还没谢你。”
那顿饭吃得很愉快。他们没再聊工作，从彼此喜欢的老茶馆，说到小时候偷偷学糖塑被长辈骂的趣事。温如霜才知道，风痕小时候为了学捏糖人，躲在爷爷的工作室里偷练，把家里的白糖偷了大半，结果被奶奶追着打。风痕也知道，温如霜大学时学的是考古，因为一次偶然看到老艺人捏糖龙，才转行做了非遗策展，就想让更多人看到这些老手艺的美。
“其实我第一次见你，觉得你特别严肃。”温如霜搅着碗里的冰粉，小声说，“穿个黑西装，抱着文件夹，问我糖塑展区的灯光参数，我还以为你不好相处。”
风痕笑了，眼角弯起个浅弧：“我第一次见你，觉得你胆子挺大。那么多老艺人，你偏偏选我这个最年轻的做指导，不怕我砸了展会的招牌？”
“我看了你做的‘霜雪龙’，”温如霜抬头，眼神认真，“龙的眼睛里有光，不是随便捏个形状就行的。老手艺需要传承，更需要像你这样愿意创新的人。”
风痕的心猛地一跳。这么多年，身边的人要么夸他手艺好，要么劝他别守着老手艺太死板，却从来没人说过，他的糖龙眼里有光。他看着对面的女孩，路灯的光透过玻璃窗落在她脸上，柔和得像他刚熬好的糖稀。
展会筹备进入倒计时，两人更忙了。温如霜每天盯着展区布置，从灯光亮度到展签字体大小都要一一确认；风痕则在工作室里赶制糖塑，有时忙到凌晨，就在工作室的折叠床上凑合一晚。
那天温如霜去工作室送展台调整后的图纸，推开门就闻到一股焦糖味。风痕趴在工作台上睡着了，手里还捏着没完工的糖龙尾巴，桌上的台灯亮着，映得他眼下的青黑格外明显。
她放轻脚步走过去，看到他手边的保温杯是空的，旁边还放着半包没拆的饼干。她心里一软，悄悄退出去，在附近的便利店买了热牛奶和三明治，放在他手边，又找了条薄毯，轻轻盖在他身上。
风痕其实没睡熟，她进来时他就醒了，却没敢睁眼。他能感觉到她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栀子花香，还有她盖毯子时，指尖不小心碰到他胳膊的温度。那瞬间，他觉得再多的疲惫都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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