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露珠还在草叶上滚动,龙安心就跟着吴晓梅进了山。她的石膏手挂在胸前,像块古怪的装饰品。林间小径湿滑难行,吴晓梅不时用左手拨开挡路的枝条,动作灵活得不像伤员。
"第一种,七叶一枝花。"她蹲在块潮湿的岩石旁,指着株七片叶子环绕的植物,"解蛇毒最好。"
龙安心认真记着笔记,铅笔是从村小借来的,短得几乎握不住。吴晓梅用柴刀挖出块根茎,淡黄色的切面渗出乳白色汁液。"记住这个味道。"她把根茎凑到龙安心鼻尖,辛辣的气息让他打了个喷嚏。
"第二种,白芨。"在向阳的山坡上,她找到丛开着紫花的植物,"止血用的。"她示意龙安心嚼碎叶片敷在昨天划伤的手臂上。苦涩的汁液接触伤口的瞬间,刺痛感让龙安心龇牙咧嘴,但血确实止住了。
吴晓梅的石膏在阳光下白得刺眼,上面丫丫画的彩虹已经有些模糊。她弯腰时很小心,避免右手碰到任何东西。"第三种......"她突然停住了,盯着龙安心身后,"别动!"
龙安心僵在原地,感到后颈一阵发凉——有什么东西滑过他的衣领。吴晓梅的柴刀闪电般挥出,钉在他身后的杉树上。刀锋旁,一条青绿色的小蛇扭曲着身体,三角形的头颅已经被斩断。
"竹叶青。"她用树枝挑起死蛇,"记住这个花纹,下次......"
话没说完,她的脸色突然煞白。龙安心这才注意到,她的石膏上沾着几滴蛇血,而裂缝处正渗出鲜红的液体——刚才剧烈的动作让骨裂的伤口又出血了。
回寨子的路上,龙安心执意要背吴晓梅。少女的身体比他想象的更轻盈,脊背的骨节隔着衣料硌着他的肩膀。她的呼吸喷在他耳畔,带着七叶一枝花的辛辣气息。
"其实还有第四种。"快到寨口时,吴晓梅突然说,"断肠草本身也是解药,以毒攻毒。"
龙安心想起那晚在卫生院的苦药,喉头又泛起苦涩。"为什么要教我这些?"
背上的少女沉默了片刻:"阿公说,汉人学东西快,但忘得也快。"她的声音很轻,"我想试试看。"
寨口的老樟树下,几个孩子正在玩跳房子。看见他们,孩子们呼啦一下围上来,七嘴八舌地问吴老师的手怎么了。龙安心放下吴晓梅,发现自己的T恤后背已经被汗水浸透,贴在她石膏上的部分留下了浅浅的白色印痕。
8.酸汤重制
傍晚的火塘边,阿公正在搅拌一锅新的白酸汤。乳白色的汤面平静如镜,倒映着老人沟壑纵横的脸。"这次你来煮。"他把长柄木勺递给龙安心,"晓梅说步骤。"
吴晓梅的石膏手平放在膝上,左手灵活地指点着:"先放鱼骨熬汤......野山椒要拍碎......木姜子不能早放......"她的声音轻柔而坚定,像在给一年级学生讲课。
龙安心按照指示一步步操作,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当他把片好的鱼片滑入汤中时,鱼肉立刻卷曲成优美的弧度,像绽放的花朵。阿公往火塘里添了块松木,香气顿时浓郁起来。
"这次没毒了吧?"龙安心半开玩笑地问。
吴晓梅突然伸出左手,蘸了滴汤汁点在龙安心手背上:"苗家的规矩——做饭的人先尝。"
汤滴灼热,却奇异地安抚了他胃部残留的不适。龙安心小心地啜了一口,酸香在舌尖绽放,与记忆中的味道截然不同——更清冽,更纯粹,像山泉带着阳光的味道。
"这才是真正的雷公山酸汤。"阿公盛了三碗,"你上次加的红酸汤是旅游区卖给汉人的。"
月光爬上屋檐时,三人围坐在火塘边吃完了整锅鱼。龙安心破例添了第二碗,他发现自己的肠胃对这酸汤毫无排斥,仿佛它们本就该如此相遇。
"明天我要去乡里寄信。"吴晓梅突然说,"有要捎的东西吗?"
龙安心摇摇头,然后想起什么,从钱包里取出张皱巴巴的纸条:"能帮我汇笔钱吗?"那是他在卫生院写的,上面有广州工友的账户和500元金额。
"工资讨回来了?"
"医药费。"龙安心看着火塘里跳动的火焰,"阿公的药确实管用。"
吴晓梅接过纸条,月光照亮了她石膏上稚嫩的笔迹。阿公往火塘里撒了把松针,爆出一串细小的火花,像夏夜短暂的萤火。
远处传来隐约的芦笙声,不知是谁家在办喜事。龙安心突然觉得,这酸汤的滋味,这火塘的温度,还有身旁两人安静的身影,构成了某种比工资、比城市生活更真实的东西——虽然他还说不出那究竟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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