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后的清晨,寒气像针一样往骨头缝里钻。
青年点的窗户结满了冰花,屋里的人盯着空荡荡的米缸,耳朵竖着听外面的动静。
太阳升起来老半天了,也没盼来熟悉的汽车轰鸣声。
“走,去队长家看看!”
夏天裹紧棉袄,带着大伙深一脚浅一脚地踩过齐膝的积雪。
村道上静得瘆人,只有踩雪的 “咯吱” 声。
推开队长家的木门,一股酸涩的气味扑面而来。
队长正蹲在灶台前,往锅里添着地瓜秧子,几块掺着酒糟的饼子在笼屉上冒着热气。
“队里实在没粮了。” 队长抹了把脸,眼神黯淡,“公社的救济粮还在路上,我家也只能吃这个……”
青年们盯着锅里翻滚的野菜汤,喉咙发紧。
往回走时,村口几个老乡正踮着脚扒榆树皮,干枯的树枝在寒风中发出 “咔嚓” 的断裂声。
“这能吃?” 有人忍不住问。
老乡抬起头,手上还沾着树皮碎屑:“磨碎了掺在玉米面里,能熬粥顶饿。”
回到青年点,大伙围着仅存的一点高粱米犯愁。
高贵一拍大腿:“我吃过榆树巧,甜津津的,树皮说不定也能下肚!”
女同学们却皱起眉头:“树皮那么硬,咋咽得下去?”
可肚子饿得咕咕叫,谁也顾不上犹豫了。
坡下的榆树在风雪中瑟缩着,青年们拿着石头、木棍,费了好大劲才撬下几块树皮。
没有磨盘,就用石头砸碎,和着高粱米一起煮。
灶火舔着锅底,整整熬了两个时辰,树皮才软下来。
第一口粥送进嘴里,苦涩的味道直冲脑门,有人被呛得直咳嗽,可看着彼此苍白的脸色,还是硬着头皮往下咽。
那几天,青年点里弥漫着苦涩的气息。
有人在墙上写下诗句:“大雪封山路不通,青年点里米空空……”
字迹被水汽晕染,像极了大伙眼眶里打转的泪水。
直到第四天晌午,熟悉的汽车喇叭声终于撕破寂静。
五个厂里的同志扛着沉甸甸的粮袋,深一脚浅一脚地踩过雪地。
青年们冲出去时,有人鞋子跑掉了也顾不上捡,大伙抱在一起又哭又笑,眼泪滴在雪地上,很快就没了痕迹。
从那以后,青年点的米缸里,总留着半缸救命粮。
这场大雪,改变的不只是青年点的生活。
张美艺的二姐张美艳一行十多人,在火车上颠簸了两天,好不容易到了城里,却被大雪困在了厂接待点。
常老弟变着法儿地给她们找乐子,翻出仓库里的旧扑克,带着大伙在昏黄的灯光下打牌解闷。
张美艳是从保东农场回来的。
那个离城两百多公里的地方,放眼望去全是望不到头的荒原。
冬天的风像刀子,能把人耳朵冻掉;春天播种时,冻土硬得锄头都刨不动。
张美艳还记得,刚到农场那年,她蹲在田埂上偷偷抹眼泪,手上的血泡混着泥土,怎么洗都洗不干净。
好在,她遇见了黄永贵。
这个从奎龙大学毕业的技术员,虽然被下放到猪场养了两年猪,却总在口袋里揣着本建筑图纸。
两人结婚那天,农场的土屋里挤满了人,墙上贴着用红墨水写的喜字,脸盆里的热水很快就凉了,可张美艳心里却暖烘烘的。
如今,一家三口挤在一间平房里,虽然转身都困难,可推开窗就能看见父母住的楼。
晚上,张美艳搂着儿子黄敏,听着楼道里邻居的谈笑声,觉得连空气都是甜的。
雪后的月光清亮得像水。
周山、吴权他们在空地上玩藏猫猫,呼出的白气在月光下打转。
张美艳牵着黄敏路过时,小家伙眼尖,一下子就发现了藏在护坡下的周山:“快来人!这儿有个‘老鼠’!”
他拍着手又蹦又跳,周山急得直摆手,路边的大人们笑得前仰后合。
这边孩子们玩得热闹,那边佟呈双正带着人在寒风里抢修暖气管道。
胜利街领导楼的暖气停了,管道里的热水漏得到处都是,在零下十几度的天气里,很快就结成了冰壳。
佟呈双趴在雪地里,手指冻得通红,还在仔细检查漏点。
说起佟呈双,他刚进热力组时,连扳手都拿不稳。
多亏李春雨带着他一点点学,手把手教。
去年冬天,胜利街的暖气楼让大伙尝到了甜头,开春后,团结、向阳街的住户们坐不住了,纷纷琢磨着自己装土暖气。
耿初一最有办法,他偷偷从工地顺来水管和暖气片,用焊枪把水管盘成螺旋状塞进炉膛,再配上循环泵和水箱,土暖气烧得旺旺的,整个屋子热得能穿单衣。
这事传到李春雨耳朵里,他找到佟呈双:“你带人去学学,咱们得把这事规范起来。”
佟呈双揣着笔记本,蹲在耿初一家的灶台前,边看边记,连人家炉子底下垫的砖头数量都数得清清楚楚。
如今接了抢修任务,佟呈双铆足了劲。
他趴在泥水里焊接管道,泥浆溅了一脸,也顾不上擦。
围观的领导们不住点头,第二天,李春雨的电话就响个不停,全是表扬佟呈双的。
佟铁山站在自家门口,望着儿子忙碌的方向,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他裹紧军大衣,踩着厚厚的积雪往大队部走,嘴里哼着老曲儿。
雪地上,他的脚印深深浅浅,一直延伸到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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