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推开“旧时光书店”的木门时,门轴发出的“吱呀”声比去年更沉了些,像个喘不上气的老人。檐角的铜铃跟着晃了晃,没响——去年秋天那场台风把铃舌吹掉了,我捡回来放在抽屉里,一直没来得及装回去。门口那棵老玉兰树倒是抽出了新芽,嫩绿色的芽苞挤在灰褐色的枝桠上,像撒了把碎翡翠。风一吹,芽苞蹭着树皮,沙沙的响,我站在台阶上愣了会儿神,才想起这是今年的第一个春天。
书店是我爹传下来的,在老巷深处,三十多平米的屋子塞得满满当当。靠墙的书架从地面顶到天花板,漆皮掉得一块一块的,露出里面浅棕色的木头纹理。书架上的书挤得严实,旧的线装书和新的平装书挨在一起,有的书脊裂了口,用透明胶带缠了好几圈,胶带都发黄了。中间摆着两张长桌,也是旧的,桌面上布满了深浅不一的刻痕,有小孩画的歪歪扭扭的小人,也有情侣刻的名字缩写,最显眼的是桌角那道深沟,是我小时候爬桌子摔下来磕的。墙角放着个煤炉,冬天用来取暖,现在闲置着,炉口积了层灰,旁边堆着几块没烧完的蜂窝煤。
我今年四十二了,守这书店快二十年。以前爹在的时候,书店热闹得很,街坊邻居没事就来蹭书看,小孩放学后趴在长桌上写作业,我娘坐在门口织毛衣,顺便看店。后来爹走了,娘跟着哥去了外地,老巷里的人也慢慢搬走了,书店就冷清下来。现在大多时候就我一个人,坐在柜台后面的藤椅上,要么翻本旧书,要么对着门口的玉兰树发呆。
今天开门早,天刚蒙蒙亮我就起来了,想着把去年冬天堆在角落的旧书整理一下。刚蹲下身,就闻到一股淡淡的霉味,混着老木头的味道,这是书店特有的气味,闻了二十年,早就刻进骨子里了。我伸手抽最底下那摞书,指尖刚碰到书脊,就听见门口有脚步声,不轻不重,踩在青石板路上,嗒嗒的。
“有人吗?”是个女人的声音,温温柔柔的,像春天的雨。
我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看见门口站着个穿米白色风衣的女人,头发齐肩,发梢有点卷,手里抱着个纸箱子,箱子上印着“文学类”三个字。她看见我,笑了笑,眼角弯起来,露出一点细纹:“您是李老板吧?我是隔壁新开的花店老板,叫苏晚。昨天搬东西看见您这儿开着门,今天特意来打个招呼。”
我点点头,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坐会儿?”
她把箱子放在地上,说了声“谢谢”,没坐,眼睛往书架上扫:“您这书店开了挺久了吧?我小时候好像来过,那时候门口有棵大槐树。”
“槐树十几年前枯死了,后来换了玉兰。”我递过去一杯温水,是早上刚烧的,杯子是我娘留下的搪瓷杯,上面印着“劳动最光荣”,掉了块瓷。
她接过杯子,指尖碰到杯壁时顿了一下,又很快笑了:“玉兰也好看,等开花了肯定香。”
她没多待,说还要回去整理花材,临走时给我留了一小束洋甘菊,用牛皮纸包着,淡淡的黄,看着清爽。我把花插在搪瓷杯里,放在柜台上,杯子里的水映着洋甘菊的影子,倒让这冷清的柜台添了点活气。
接下来的日子,总能听见隔壁花店的动静。早上七点多,苏晚就会拉开卷闸门,“哗啦”一声,接着是喷壶喷水的“滋滋”声,偶尔还有她哼歌的声音,调子轻轻的,听不清唱的什么。有时候我整理书累了,就趴在柜台上看她,她穿着浅蓝色的围裙,蹲在地上修剪花枝,阳光照在她头发上,泛着一层浅金色的光。
她常来书店蹭书看,大多是傍晚,花店关了门,她就端着杯花茶过来,坐在长桌旁翻书。她不爱看新书,总找那些封皮泛黄的旧书,有时候是冰心的散文,有时候是鲁迅的杂文,最多的是诗集。有一次她翻到一本徐志摩的诗集,书页都脆了,里面夹着片干枯的枫叶,她拿着枫叶对着光看了半天,轻声说:“以前我奶奶也爱夹枫叶,说枫叶红的时候,秋天就真的来了。”
我没接话,给她续了点热水。她抬头看我,笑了笑:“李老板,您这儿的书都有故事吧?”
“书没有,看书的人有。”我指了指桌角那道深沟,“我小时候摔的,那时候我爹追着我打,娘护着我,把这本书塞给我,让我躲在书架后面。”我说着拿起旁边一本《安徒生童话》,封皮都掉了,“就是这本。”
她接过书翻了翻,里面有我小时候画的涂鸦,歪歪扭扭的小人,还有用蜡笔涂的红太阳。“真有意思,”她抬头看着我,“您守着这书店,是不是也在守着这些故事?”
我愣了愣,没说话。其实我自己也说不清,是守着书店,还是守着那些再也回不去的日子。
苏晚的花店生意慢慢好了起来,尤其是周末,总有年轻姑娘结伴来买花,叽叽喳喳的,把老巷的冷清都驱散了些。她们买完花,偶尔会被书店吸引,进来翻几本杂志,有的还会问我有没有言情小说。苏晚就站在门口笑,跟她们说:“李老板这儿都是宝贝,你们慢慢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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