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开始拒绝哥哥托人从北京捎来的参考书和复习资料,尽管那确实是难得的宝贝。他把哥哥寄回来的水木大学信封信纸锁进箱底。他需要的是“曾子宁”的名字,而不是“曾子轩弟弟”的前缀。
期中考试前,压力大到顶点。物理那几个电路图怎么也搞不懂,数学最后一道大题毫无头绪。夜里,他瞪着昏黄的灯泡,眼皮沉得抬不起,胃里一阵阵发空。他猛地想起哥哥暑假在家时,似乎随手画过类似的解题思路,就写在那本被他塞进箱底的笔记本里。
鬼使神差地,他打开了箱子。那本墨绿色的笔记本安静地躺在最下面。他手指颤抖着,呼吸急促。只要翻开,也许就能看懂,就能解出,就能在明天的考场上……
他死死盯着那本子,像盯着一条吐信的毒蛇。诱惑巨大,唾手可得。那是哥哥的光环,也是最轻易的路。
窗外是麻溪河永恒的流水声。
良久,他猛地合上箱盖,发出“砰”一声闷响。室友在梦里咕哝了一声。
他重新坐回桌前,抓过那张几乎空白的卷子,眼睛赤红,重新拿起笔。不懂就一遍遍算,算到头痛欲裂;画错就一次次擦,直到作业本破洞。汗水顺着额角滑下,滴在纸上,晕开一小片墨迹。
第二天考试,他咬着牙做完最后一题,手心全是汗。成绩出来,物理擦着及格线,数学中了最后两道大题的一半。不高,甚至算差。班主任找他谈话,语气委婉:“子宁啊,你的努力老师知道,但是不是方法有问题?你哥哥当年……”
他低着头,盯着自己磨破的球鞋鞋尖,嗯了一声。
但回到租住的那间河畔小屋——他为了清净,高一下学期就搬了出来,他看着镜子里那个眼圈乌黑、嘴角紧抿的自己,心里却有一股陌生的、微弱却坚硬的东西顶了出来。
他不再试图去够那些缥缈的、哥哥轻易就能触及的高度。他给自己定下最笨拙的计划:英文单词一天三十个,雷打不动;数学每天啃透一种题型,不多贪;长跑每天多加一百米。他用的参考书是学校发的、最基础的那种,练习本正面写完写反面。加工厂的分红,爹娘多给他些,他攒起来,去买二手的习题集,书页泛黄卷边,散发着陌生人的味道。
进步慢得像蜗牛爬行。期末考试,他排名中游,毫不起眼。放寒假回家,亲戚串门,依旧说着“状元弟弟”,问他学习怎么样,能不能像他哥一样考水木。
他蹲在灶膛前添柴火,火光映着他沉默的侧脸。娘过来拍拍他的肩,递给他一个烤红薯,热乎乎的。
“别给自己太大压力,宁仔。”娘说,“你哥是你哥,你是你。”
他剥开焦黑的皮,咬了一口,甜糯滚烫。他没说话。
年后开春,麻溪河的冰层逐渐消融,河水开始流淌,流速也变得越来越快。随着时间的推移,高一学年的最后一次月考成绩终于揭晓了。
在那张长长的成绩单上,曾子宁的名字第一次出现在了年级前一百的红榜末尾,孤零零地悬挂在那里,仿佛被遗忘的角落。
然而,这并没有引起太多人的关注。广播里没有对他进行表扬,老师们也没有特别提及他的名字。看榜的人群熙熙攘攘,大家都在焦急地寻找着自己熟悉的名字,很少有人会注意到这个陌生的、排在最后的名字。
曾子宁静静地站在人群的外围,远远地望着那张红纸,目光久久不愿离去。
过了一会儿,他缓缓转过身,沿着麻溪河岸慢慢地走着。河水在他身边哗哗流淌,发出清脆的声响,仿佛在诉说着什么。两岸的油菜花盛开得如同一群莽撞的孩子,金黄一片,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风吹起了他那件洗得发白的校服衣角,他却浑然不觉,依旧一步一步地走着,每一步都踩得很实。
他心里很清楚,虽然自己的名字已经出现在了红榜上,但与那个光芒万丈的名字相比,仍然有着遥不可及的距离,甚至让人感到绝望。
不过,他并没有因此而气馁。因为他知道,无论前方的路有多么艰难,他所走过的每一步,脚下沾染的每一粒泥土,都是他自己一步一个脚印,实实在在地踩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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