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如烟,一幕幕飘荡在苏凌云脑海:武当山后山的断崖,终年云雾缭绕,仿佛一块巨大而湿润的幕布,沉沉地悬在天与地之间。深冬时节,寒气像无数细小的针,无孔不入,钻透厚厚的棉袍,刺进骨头缝里。风在嶙峋的山石间呼啸穿梭,发出低沉的呜咽,卷起地上薄薄的残雪,细碎的雪粒如同冰冷的砂砾,抽打在脸上,带来一阵阵麻木的刺痛。
祖外婆厉若彤就站在这片混沌的天地之间。崖边的风最大,扯动着她墨蓝色的长袄下摆,猎猎作响,像是无数只看不见的手在撕扯。她背对着那条通往山顶道观、蜿蜒曲折的石阶小路,身影笔直而孤绝,如同插在峭壁上的一柄古剑,锋锐,却裹挟着浓得化不开的寂寥。乌黑的发丝被风从她简单绾起的发髻中扯出几缕,狂乱地飞舞在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颊旁。
她在等一个人。一个她追逐了许久,也怨恨了许久的人。
曾外婆厉若彤临终前的面容又清晰地浮现在苏凌云眼前。那个瘦削、倔强的老人,盘坐在简陋竹屋的蒲团上,窗外的暮色正一点点吞噬掉她残存的生命。枯瘦的手死死攥着苏凌云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浑浊的眼睛里燃烧着最后的不甘与痛楚。
“凌云…记住…”干裂的嘴唇翕动着,每一个字都带着深入骨髓的恨意,“玄宇…那个负心人…他骗了我…毁了我…害我…害我蹉跎一生…” 剧烈的咳嗽中断了她的话,那恨意却像烙印,透过相触的皮肤,狠狠烫进了苏凌云年轻的心里。老人传授给她的不仅是绝世武功,更是这份沉甸甸、跨越了百年的怨毒。
这怨毒,在苏凌云第一次见到曾子轩时,就找到了新的宿主。那个清俊疏朗、眉眼间带着几分玄宇真人画像上那种出尘意味的武当弟子。仿佛宿命的轮回,她几乎是立刻认定,他与那个辜负了曾外婆的负心人,血脉相连,气息相通。她的纠缠,与其说是对曾子轩本人,不如说是对那段横亘在时光里的滔天恨意,一种近乎偏执的宣泄。
纷乱的思绪被身旁曾子轩的男中音打断。
“苏凌云。” 曾子轩的声音响起,平静得如同冻结的深潭,听不出丝毫波澜,却莫名地带着些许威压,“你真的要这样纠缠不休吗?” 他的语调里带着有一种近乎疲惫的疏离。
苏凌云缓缓转过身。
四目相对。曾子轩的身形挺拔如崖边的青松,脸上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倦意。他看着苏凌云,那眼神复杂得像一本合拢的书,有无奈,有不解,甚至还有一丝被长久纠缠后残余的愠怒,唯独没有她期待中的慌乱或愧疚。
这目光,像一根冰冷的针,猝不及防地刺破了苏凌云心中那被恨意鼓胀的气球。她积蓄了一路的质问和指责,那些在心头反复咀嚼、锋利如刀的句子,此刻却卡在喉咙里,梗得生疼。准备好的刻薄言辞,在对方那平静得近乎漠然的注视下,竟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是我纠缠不休?” 苏凌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却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沙哑和颤抖,像是在质问,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曾子轩,你问我为什么纠缠不休?” 她的嘴角勾起一个冰冷而讥诮的弧度,眼神锐利地刺向他,“你们师徒…一脉相传的本事,不就是装糊涂么?玄宇当年,也是这样对我曾外婆的吧?”
“玄宇真人”四个字被她咬得极重,像淬了毒的冰凌。
曾子轩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那丝疲惫更深了,沉甸甸地压在眼底。他没有立刻反驳,只是深深吸了一口北方五月间夜晚冰冷彻骨的空气,目光越过苏凌云激烈的身影,投向那片亘古不变的苍茫天穹。那眼神悠远而沉重,仿佛穿透了眼前的云雾,看到了更为久远沉重的时光。
“苏凌云,” 他再次开口,声音低沉了几分,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你心中认定的‘真相’,究竟有多少是出自厉前辈亲口所述,又有多少…是你在那滔天恨意里,自己补全的?”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厉前辈的遭遇,我深感痛心。但我师父他…绝非你想象中那般不堪。”
“绝非不堪?” 苏凌云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冷笑声尖锐地划破寒风,“好一个‘绝非不堪’!他始乱终弃,害我曾外婆心如死灰,嫁与不爱之人,半生凄凉,最终只能孤零零地老死山林!这难道还不够不堪?”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失控的尖锐,“而你,曾子轩!你承他衣钵,受他荫庇,骨子里流着和他一样的血!你告诉我,你们这种人,懂得什么叫真心?什么叫不负?”
激烈的指控如同冰雹,砸在曾子轩身上。他沉默地承受着,脸上没有愤怒,只有一种越来越深的沉痛。等苏凌云因激动而微微喘息时,他才缓缓抬起眼,眸子里沉淀着一种苏凌云从未见过的复杂情绪,沉郁得如同暴风雨前铅灰色的天空。
“真心…不负…” 他低声重复着这几个字,嘴角竟扯出一抹苦涩到极致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笑意,只有无边无际的悲凉,“苏凌云,你可知,这世间最痛之事,并非求而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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