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门婚誓？‘一纸婚书，上表天庭。上奏九霄,下鸣地府。晓禀众圣,通喻三界,诸天祖师见证。天地为鉴，日月同心。若负佳人，便是欺天。佳人若负，便违天意。欺天之罪，身死道消。三界除名，永无轮回。’”苏凌云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荒谬的笑话，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在空旷的看台上盘旋，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疯狂和悲凉，“好一个清规戒律！好一个矢志不渝！”她猛地收住笑，眼神锐利如针，死死钉在曾子轩脸上，“巧了，曾子轩！我祖外婆厉若彤的诅咒，也只认一人！”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玉石俱焚般的决绝，划破了寂静的夜空：“玄宇负她一生！这恨，这债，这命定的纠缠，就落在你身上！你们这一脉相承的‘道’，躲不开！”
最后一个字落下，空气仿佛被冻结了。曾子轩沉默地立在那里，月光将他清俊的面容切割成明暗分明的两半，一半是冷硬的轮廓，一半是深不见底的阴影。他垂在身侧的手，指节微微蜷起，又缓缓松开。
就在这时——
毫无征兆地，曾子轩左边道袍中衣的袖口处，那圈原本静止的玄色太极图纹，忽然极其诡异地、缓缓地……逆旋起来！
不是风吹布料的飘动，而是那绣线本身，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驱动着，脱离了衣料的束缚，违背了常理，自顾自地、以一种肉眼可见的、令人毛骨悚然的速度，逆着它本该遵循的方向，转动起来！那玄色的阴阳鱼首尾追逐，在素白的底子上划出违背天道的轨迹，无声无息，却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邪异。
苏凌云瞳孔骤然收缩，所有激烈的言辞都卡在了喉咙里。她死死盯着那逆旋的太极图，一股寒意毫无预兆地从脚底直窜天灵盖，瞬间冻结了血液里沸腾的恨与火。那逆旋的图案像是一个活物，一个冰冷、无声的嘲讽，一个来自未知深渊的警告。
月光惨白，凝固在曾子轩逆旋的袖口上。那玄色太极图纹如同活物般无声扭动，每一次逆旋都像冰冷的针，扎进苏凌云翻涌的血脉深处。祖外婆厉若彤枯槁面容上燃烧的怨毒，玄宇真人醉后痛哭的模糊传说，与眼前这违背天道的诡异景象重叠、撕扯，几乎要将她的理智撕裂。
曾子轩的沉默比刚才的怒斥更令人窒息。他缓缓抬起右手，不是指向她，而是轻轻按在了自己左臂那逆旋的太极图纹之上。素白的中衣袖子被他修长的手指压住，那诡异的逆旋被强行遮蔽，只留下布料下细微的、不自然的起伏轮廓。这个动作本身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和压抑。
他垂着眼，浓密的睫毛在苍白的月光下投下小片阴影，遮住了眼底所有的情绪。夜风卷起他敞开的衬衫衣角，猎猎作响，更衬得他此刻的静默如同一尊冰冷的石像，隔绝了外界所有的喧嚣与质问。
苏凌云半坐在冰冷坚硬的水泥台阶上，尾椎骨的钝痛还在提醒她方才的狼狈。她仰着脸，倔强地维持着那个姿势，像一头被逼到悬崖边仍不肯低头的幼兽。可那袖口下被强行压制、却依旧透出诡异律动的景象，像一只冰冷的手攫住了她的心脏。血液里祖外婆留下的恨意依旧在灼烧，不甘的火焰舔舐着她的理智，但另一种陌生的、源自本能的寒意正从骨髓深处弥漫开来，与那恨意激烈地冲撞、撕咬。
她盯着他按住袖口的手，指节用力得微微泛白。那下面，到底是什么？那逆旋的太极，是诅咒的显化？还是他口中那“道门婚誓”某种她无法理解的、残酷的反噬？玄宇真人……那个负了厉若彤一生的男人，他醉酒后的眼泪，究竟是悔恨，还是别的什么不为人知的痛苦？曾子轩此刻的沉默，是拒斥，还是……一种更深沉的、她无法触及的承担？
无数混乱的念头在脑中尖啸、碰撞，让她头痛欲裂。她张了张嘴，喉咙却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舌尖舔过下唇，先前被自己咬破的地方，那一点血腥味似乎更浓烈了，带着铁锈般的腥甜，灼烧着她的感官。她想再喊出厉若彤的名字，想用那刻骨的诅咒去刺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但话到了嘴边，却诡异地冻结了。她只是死死地盯着他按在袖口上的手，仿佛要透过那层布料，看清下面逆旋的真相。
时间在无声的对峙中粘稠地流淌。远处城市的光带模糊地闪烁，像另一个世界疏离的灯火。夜风呜咽着掠过空旷的看台，卷起几片不知从何处飘来的落叶，打着旋儿落在他们之间冰冷的水泥地上，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曾子轩终于动了。他缓缓抬起眼。那目光不再是纯粹的冰冷或愤怒，而是一种深不见底的、混杂着某种沉重疲惫和难以言喻复杂的审视。他的视线落在苏凌云沾着一点猩红的唇角，又移向她燃烧着混乱火焰的双眼，最后，深深地、仿佛要将某种印记刻入她灵魂般，看了她一眼。
没有解释，没有斥责，也没有任何回应她刚才歇斯底里的诅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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