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稳坐凤位，看着下首的人或惶恐，或愤慨，连崔贵妃都数次欲起身找借口离开，然最后只能忍住，只与方茹相顾无言。唯独淑妃张氏面不改色，微低着头，眼睛坚决盯着膝盖上的帕子，全程选择置身事外。封妃多年，张氏至今膝下寂寞，好在娘家财力充裕，她知道皇帝不爱自己，也完全不担心老死宫中，甚至还能偷偷设想，皇帝会否将其中一位皇子塞进云鹤殿。
长阳殿不是好地方，没有母亲的皇子公主交由皇后抚养的其实也不多，历朝历代都以无子嫔妃认养为主流。张氏已经过了适合生育的年纪，这几年她的母家不上不下，是皇帝最喜欢的安稳风格，念在她兢兢业业当好淑妃的份上，赏她一个孩子作伴也未可知。
五皇子长得很像生母郭氏，皮肤白皙，头发乌黑，笑起来嘴角会露出一颗小虎牙，最难能可贵的是品性不肖其母，书房的先生都夸他温良谦逊，遇到后宫中人，无论位分高低，都会以庶母之礼相见。相较之下，六皇子更为内敛，郭氏对他关怀备至，可他长到十几岁，说话还和蚊子哼哼似的，被拉着多说几句就开始不自在，好似是在受胁迫；先前宫人还疑惑，为何两兄弟差别如此之大，现在想来，这可怜的孩子必定随了亲娘孙氏多些。
十多年前入宫的时候，父母亲就百般叮嘱张氏，不求她光耀门楣，只需明哲保身即可。张家几代人在朝为官，始终奉行的唯独这一条准则，效果显着，保持数十载屹立不倒，即便当今太子督管盐务，张大人的盐运使新官上任，结果三把火烧不起来，官当得多少有点寄人篱下，可硬是凭借打马虎眼的本事，没被拉去站队。张大人对此深以为荣，连着三日在饭桌上夸夸其谈，对即将科举的小儿子传授心得，还特意写了封家信，让张淑妃也受用。
太监们将昏倒的郭惠妃抬出去，和鸣殿中风波暂时平息，启仁皇帝坐回座上一言不发。宫女陆续奉上茶水，王皇后懂得察言观色，命令绣雪将八公主准备的点心带进来，果然立竿见影，皇帝的脸色缓和不少，甚至主动开口称赞了八公主的茶。
“陛下喜欢，就是这杯茶的福气了。”皇后颔首，笑问皇帝是否要传八公主进来：“晨曦许久不见父皇，常对臣妾说，心中挂念得很，可一想到陛下政务繁忙，她也不敢轻易去颐安殿打扰。陛下难得在高阳宫，皇子、公主们也多在外面候着，不若叫他们进来，也是尽一尽孝心。”
皇帝放下茶盏，嘴角的笑意明显淡了几分，却仍点头表示赞同：“有没有孝心，本不在这些虚礼上，朕在刀马中得江山，也素不喜欢那阿谀奉承的。今日本该以查案为重，罢了，冬日天寒，还是叫他们进来吧。正好，朕也要问一问，他们在各自的宫殿里，有没有听到过什么风声。”
太子夫妇只隔着一道屏风，最先出来给帝后请了安，启仁皇帝摆摆手，皇后开口让他们先坐下，对聂刚的处置稍后再禀告。凌亦珩与五公主一道被绣雪请进来，紧随其后是燕良人的十一公主，稚女穿一身桂粉绸子小袄，弱小懵懂，玉雪可爱，奶声奶气喊着“父皇、母后”，惹来人人怜爱。
正殿里人齐，有孩子的却不多，张淑妃依旧不声不响，专心品尝面前的玫瑰山药糕；崔贵妃表面稳如泰山，其实心里也有点起伏，既想见到女儿，又不愿亲兄妹碰面不痛快。只有最末流的窦采女满面凄苦，亲生的女儿不认自己，今日也没能进宫，帝后查办聂华成之乱，她便想起许多年里被太监欺凌折辱，不堪的过往历历在目，如坐针毡。
皇宫里的男孩子难养活，郭惠妃刚被问罪，照皇帝的意思，迎春殿两位皇子不应被央及，由华沐带人领走，暂时安置在长阳殿，请皇后多加照拂。还有低阶嫔妃所出的三位小皇子，到帝后面前露了下脸，便被乳母带回去了。
唯独就住在旁边的八公主姗姗来迟。从被送回葳蕤楼，她借口气闷，将自己关在屋子里不肯见人，连里姑姑也被堵在外面，绣雪奉命来请，许是隔着门说不清楚，八公主还当是皇后为亲生女儿开脱，要强令她出去握手言和。还是里姑姑喊出来，陛下就在正殿等着皇子公主们请安，她才恍然大悟，急忙整理好衣冠妆容，匆匆赶来。
到底是崔贵妃所生，八公主的脑袋还是灵光，在路上已经想好了借口，才入正殿便笑靥如花，轻提裙裾，向皇帝行了个漂亮周到的大礼，鬓边的流苏珠花分毫不乱，连王皇后看了也露出赞许的神情，满意这个女儿没有给自己丢脸。八公主道，自个儿先前来过，听闻父皇有大事要忙，便想着等事情散了，点心也该冷了，索性就在小厨房等候片刻，若有宫人来取茶点，可以随时添柴加热，谁知不小心弄脏了衣服，只好回葳蕤楼更换梳洗，故而耽误了些时辰。
有里姑姑未雨绸缪，八公主的说辞滴水不漏，启仁皇帝也没打算深究，称几个公主当中，晨曦是第一个降生在自己登基后，又经皇后亲自抚养，却没有染上娇气，实在难得。
崔贵妃的两个儿女向来不和，凌亦珩本没打算和八公主说话，望见斜对过母妃望穿秋水的目光，他又于心不忍，只得向妹妹摆出个笑脸，孰料对方也是下了决心，要在皇帝面前好好表现，竟主动转过身喊了自己一声“三哥”，还道记着三哥哥不爱吃甜食，特意做了口味清淡的芝麻酥饼。
凌亦珩没觉得受宠若惊，只当比拼演技，兄妹两个寒暄几轮，还有几个五公主和太子妃捧场，说真羡慕他们年轻，和太子兄妹小时候一模一样。嫔妃们心领神会，纷纷恭贺皇帝万岁千秋，皇家枝繁叶茂，大殿上顿时生出血浓于水的亲热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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