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玉碗在水中打了个旋,稳稳停住,碗中灰暗的海水竟未洒出分毫。仙官的手依旧平伸着,姿态未有丝毫改变,仿佛瑞穹方才的失态、那惊鸿一瞥的未来幻影,都只是这死寂仪式中微不足道的尘埃。
「请饮。」
那声音再次响起,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规则之力,穿透瑞穹耳中尚存的嗡鸣。
她怔怔地看着那只重新递到面前的玉碗,碗沿泛着冰冷的玉光。方才倒影中那雪洞般的新房,那决绝远去的背影,如同烧红的铁烙,在她神魂深处滋滋作响。体面?理性?她试图用以自保、用以维系最后尊严的铠甲,在那预知的景象面前,薄得像一张草纸,一戳即破,露出底下血淋淋的、注定被弃的真相。
可除了继续走下去,她还能如何?
后退吗?像红劫一样被强行拖拽,承受更直接的屈辱?她做不到。崩溃吗?像身后某些花神那样,发出压抑不住的啜泣?那更非她牡丹瑞穹所为。
她脸上最后一点血色也褪尽了,只剩下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她缓缓地,几乎是凭借某种刻入骨髓的本能,重新挺直了那微微佝偻的背脊。动作有些僵硬,却依旧带着一种残存的、属于花王的风仪。
她再次伸出手,指尖冰凉,微微颤抖着,接过了那只玉碗。这一次,她没有再看碗中是否还有倒影,也没有任何犹豫的姿态。她只是将碗端至唇边,然后,仰头,以一种近乎决绝的、吞咽毒药般的姿态,将碗中灰暗的液体尽数饮下。
海水入喉。
没有预想中的灼烧,也没有麻木。那感觉,像是吞下了无数根极细极密的冰针,带着灌愁海特有的、凝聚了万古的哀怨愁苦,精准无比地刺向她神魂深处------刺向那由理性、秩序、雍容大度层层构筑而成的神格根基。
「呃......」
一声极轻的、从喉间挤出的痛哼,泄露了她的苦楚。她脸上,那原本只是若隐若现、如同精致妆靥的牡丹花纹,骤然间变得鲜红欲滴,仿佛皮肤下所有的血液都涌到了那里,下一刻就要爆裂开来,沁出血珠。
她端着空碗的手,指节捏得发白,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那碗仿佛有千钧重,她几乎要拿不住。她试图维持住脸上平静的表情,但那陡然加剧的痛苦,如同内部有一座精心修建的宫殿正在被暴力拆解,梁柱崩塌,砖瓦飞溅,每一处缝隙都被强行楔入冰冷的愁苦。
她以为的「表率」,她以为的「顺从能换得些许缓和」,在此刻成了最可笑的自欺。这灌愁海水,对她这种以理性秩序为根基的神格,侵蚀力竟是最强、最针对的!它不摧毁你的肉身,它只瓦解你赖以存在的核心。
旁人饮下,或许是淹没,是遗忘般的麻木。可她饮下,却是清醒地、一分一毫地,感受着自己神格的根基被暴力侵蚀,感受着那维系了她无数岁月的理性壁垒,如何寸寸碎裂,化为齑粉。这痛苦,远比单纯的神力剥离更甚,因为它直指本源,摧毁的是她之所以为「她」的凭依。
她终于支撑不住,空碗从脱力的手中滑落,无声地沉入脚下灰色的虚海。她用手死死按住抽痛不已的胸口,那里,牡丹的印记灼热如同烙铁,内里,却是冰针穿刺后的千疮百孔。
她踉跄了一下,勉强站稳,没有倒下。可那份试图维系到最后的风仪与体面,已然从内部被彻底瓦解。她低垂着头,散落的发丝遮住了脸,只有那剧烈起伏的肩头和压抑不住的、细微的颤抖,昭示着那「模范」行为所招致的、最针对性的痛苦。
听话,并不能少受罪。它只会让你以更清醒的姿态,走向命定的结局,并且,提前品尝到那结局内核的冰冷与残酷。
仙官不再看她,目光转向下一位。
瑞穹站在原地,只觉得周身发冷,那是一种从神魂深处弥漫出来的、无法驱散的寒意。她仿佛已经听到了,未来人间,那雪洞般的新房里,自己心碎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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