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胡亥很快便到了。
他年方十六七，生得肥头大耳，眼神轻浮，一副被酒色掏空的样子。
对于赵高这个“老师”，他既依赖又畏惧。
听闻有珍宝鉴赏，立刻兴致勃勃地赶来。
“老师，有何宝物，快让本公子开开眼！” 胡亥一进门便嚷嚷道，毫无皇室公子的仪态。
赵高挥退左右，密室中只剩下他们二人。
他并没有拿出什么珍宝，而是屏退左右，亲自为胡亥斟上一杯酒，脸上堆起惯有的、令人不安的谄媚笑容：“公子稍安勿躁。宝物易得，然有些话，老奴憋在心中已久，今日不得不对公子言明。”
胡亥见他神色凝重，不由一愣：“老师何出此言？”
赵高放下酒壶，忽然撩衣跪倒在胡亥面前，以头触地，老泪纵横：“公子！老奴……老奴恐命不久矣，再不能侍奉公子了！”
胡亥吓了一跳，连忙去扶：“老师这是做什么？快快请起！你是父皇身边红人，谁敢动你？”
赵高不起，反而哭得更伤心：“公子有所不知！陛下……陛下已然疑心老奴了！今日朝堂，陛下夺了老奴中书府之权，明升暗降，打发老奴去守宫门！此乃鸟尽弓藏，兔死狗烹之兆啊！”
“什么？”
胡亥虽然愚钝，但也知中书府令权势滔天，闻言也慌了，“父皇……父皇为何如此？”
“皆因奸人构陷！”
赵高咬牙切齿，眼中迸发出怨毒的光芒，“蒙毅、李斯，嫉妒老奴得陛下信重；秦风那小畜生，更是一心要置老奴于死地！
他们联手在陛下面前进谗，说老奴专权跋扈，图谋不轨！陛下……陛下听信了谗言啊！”
他偷眼观察胡亥神色，见其将信将疑，便继续添油加醋：“公子！老奴死不足惜！可老奴是为公子不值啊！公子乃陛下爱子，天潢贵胄，文韬武略，哪点不如那迂腐的扶苏？
可陛下被奸臣蒙蔽，一心要立扶苏为嗣！若扶苏继位，以他那假仁假义的性子，岂能容得下公子？
还有蒙毅、秦风这些佞臣，必会将公子视为眼中钉，肉中刺，除之而后快！
到那时，公子……恐有性命之忧啊！”
这番话，如同毒刺，狠狠扎进胡亥心中最恐惧、最阴暗的角落。
他本就嫉妒长兄扶苏，又深知自己才能平庸，不受父皇待见，日夜担忧将来扶苏登基，自己没好果子吃。
此刻被赵高一点破，顿时脸色惨白，浑身发抖：“那……那该如何是好？老师救我！”
赵高见火候已到，止住哭泣，凑近胡亥，声音压低，如同毒蛇吐信：“公子，事到如今，唯有……先发制人！”
胡亥吓得一哆嗦：“先发制人？老师的意思是……”
“陛下年事已高，又勤于政事，龙体早已不堪重负。”
赵高眼中寒光闪烁，“此次北巡，路途遥远，车马劳顿，若途中……陛下有个万一……”
“你……你是说……”胡亥吓得魂飞魄散，差点瘫软在地。
“公子莫慌！”
赵高死死抓住他的手臂，声音充满了诱惑与威胁，“陛下若在，公子永无出头之日，且有杀身之祸！陛下若……西去，而传位诏书，掌握在谁手中？”
胡亥呆呆地看着他。
赵高一字一顿，如同魔鬼低语：“中书府令虽失，然起草诏书之权仍在老奴旧部手中！
若陛下于途中……‘暴疾而崩’，届时，山高皇帝远，随行大臣，以李斯为首，李斯贪婪，可利诱之！
蒙毅虽忠，然其兄蒙恬远在北疆，鞭长莫及！只要控制行在，封锁消息，矫诏而立公子为帝，则大局可定！
扶苏远在边关，接到‘遗诏’，焉敢不从？纵有不服，公子已登大宝，名正言顺，可调兵讨之！”
这是一个惊天动地、大逆不道的阴谋！
沙丘政变的雏形，在赵高被逼到绝境时，提前数年，清晰地浮现出来！
胡亥早已吓得魂不附体，冷汗涔涔：“这……这是篡逆！是弑父！要被诛九族的！”
“成王败寇！”
赵高厉声道，此刻的他，再无半分奴颜婢膝，只有穷途末路的疯狂，“公子甘心做那阶下囚，引颈就戮吗？老奴为公子谋划一生，难道就落得如此下场？
此举虽险，然一旦成功，公子便是这万里江山之主！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届时，要杀扶苏，要杀蒙毅、秦风，还不是公子一句话的事？”
荣华富贵，生杀大权……这些字眼，如同最甜美的毒药，侵蚀着胡亥脆弱而贪婪的神经。
对死亡的恐惧，对权力的渴望，最终压倒了他那所剩无几的理智和孝心。
“可……可父皇身边侍卫森严，如何能得手？李斯……他会同意吗？”胡亥颤声问，已是半推半就。
赵高见他心动，心中大定：“陛下龙体，自有天定。
或许路途劳顿，旧疾复发，药石罔效……亦未可知。
至于李斯，”
他冷笑一声，“此人最是恋栈权位，又素与蒙氏不和。
只要许以丞相之位，共享富贵，他岂会不从？
何况，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他知道得太多，若不从，便是死路一条！”
他凑到胡亥耳边，用更低的声音，将更详细的计划道出：如何收买随行御医，如何控制消息传递，如何伪造遗诏，如何胁迫李斯……一条条，一件件，阴毒周密，令人毛骨悚然。
胡亥听得面无人色，但眼中贪婪和侥幸的光芒，却越来越盛
。最终，他咬了咬牙，狠声道：“一切……但凭老师做主！”
“好！好！公子果然有雄主之姿！”
赵高抚掌低笑，笑容狰狞，“此事需从长计议，周密安排。
公子近日，当时常入宫，在陛下面前尽孝，麻痹众人。
其余之事，老奴自会安排妥当。只待陛下北巡启程，便是我们动手之时！”
两只手，一只苍老枯瘦，一只肥白虚浮，在阴暗的密室中，紧紧握在一起，达成了弑君篡位的邪恶盟约。
历史的车轮，在这一刻，被疯狂的野心和恐惧，猛地推向了另一条更加黑暗血腥的岔路。
而此时的秦风，对这场正在酝酿的、足以颠覆帝国的风暴，还一无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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