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两点，日头正毒。
林凡瞪着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里都响的永久牌自行车，穿过来往的车流。链条哗啦啦地响，每蹬一下都像在抗议。这车跟了他五年，见证了红星厂从辉煌到低谷，如今连这老伙计也快撑不住了。
人民路信用社的玻璃门反射着刺眼的阳光。林凡锁好车，整理了下被风吹皱的白衬衫......这是他能拿出最体面的行头了。
推开信用社的玻璃门，冷气扑面而来。大理石地面光洁如镜，倒映着天花板上豪华的吊灯。几个窗口前零星排着队，安静得只听得到点钞机的沙沙声。
“同志，我找赵主任。”林凡对前台的小姑娘说道。
小姑娘抬头瞥了他一眼：“有预约吗？”
“红星机械厂的林凡，之前电话联系过。”
听到“红星”二字，小姑娘的眼神微妙地变了变，低头翻了翻记录本：“赵主任在开会，您先等等吧。”
这一等就是半个钟头。林凡坐在硬邦邦的塑料椅上，看着墙上的挂钟一分一秒地走过。期间有两个穿着西装的人直接进了主任办公室，根本没经过前台通报。
终于，一个戴着眼镜的年轻办事员走过来，面无表情地说：“赵主任现在有空了，请跟我来。”
信贷主任办公室比外面还要凉快几分。赵主任坐在宽大的红木办公桌后，脑门在日光灯下泛着油光。见到林凡，他只是抬了抬眼皮，手里拿着一份文件装模作样地看着。
“赵主任，打扰了。”林凡在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开门见山，“我们厂最近生产任务紧，需要一笔短期流动资金采购紧急原材料，想看看咱们信用社能不能支持一下。”
赵主任慢悠悠地放下文件，端起茶杯呷了一口：“林厂长啊，不是我不帮你。你们红星厂的情况，现在外面传得沸沸扬扬……听说，区里、市里都对你们厂有看法？这个节骨眼上，我们放款，风险很大啊。”
林凡心中冷笑，面上却依旧平静：“赵主任，传言归传言。我们厂的经营状况您清楚，账目清晰，产品有市场，回款也正常。这次只是临时性的资金周转，我们有足够的抵押物，比如我们新引进的那条生产线……”
“哎，生产线是好，可那是国家的资产，怎么能随便抵押呢？”赵主任打断他，晃着脑袋，“再说了，林厂长，不是我说你，你们厂现在是个‘问题单位’，上级态度不明朗，我们金融机构，首要考虑的是资金安全。这个时候给你们贷款，万一……我是说万一，上面一纸文件下来，厂子停了，我这贷款不就成坏账了？这个责任，我可担待不起啊。”
话说到这个份上，几乎是赤裸裸的拒绝了。对方甚至没有询问贷款金额和具体用途，就直接堵死了所有可能性。
“赵主任，我们厂的效益和信用记录......”
“效益是过去时了，林厂长。”赵主任皮笑肉不笑地再次打断，“要看未来。现在的政策风向，你们厂...唉，不好说啊。这样吧，等你们厂那个什么...调查结论出来了，一切都明朗了，咱们再谈，好不好？”
他站起身，做出了送客的姿态。
林凡知道再说无益，也站了起来，深深看了赵主任一眼：“既然如此，就不打扰赵主任了。希望到时候，赵主任还能记得我们红星厂这个客户。”
走出信用社，午后的阳光炙热如火，但林凡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银行系统的门，果然也被关上了。对方的力量，比他想象的还要渗透得更深。
他推着那辆破自行车，沿着人行道慢慢走着。汗水顺着鬓角流下，白衬衫黏在背上。
路边有个卖冰棍的老太太，林凡掏出两毛钱买了一根绿豆冰棍，靠在树荫下慢慢吃着。甜丝丝的冰凉暂时缓解了心头的焦躁。
这年头，想干点实事怎么就这么难？他想起三年前刚接手红星厂时，赵主任还主动请他吃饭，说什么“支持国企改革是金融机构的责任”。现在倒好，连杯茶都没给他倒。
吃完冰棍，他重新骑上自行车，这次蹬得更用力了，链条发出更大的抗议声。
回到红星厂时，已经是下午四点多。刚进厂门，他就感觉到气氛不对。几个工人聚在车间门口低声议论着什么，见他进来，纷纷散开，但眼神里的忧虑藏不住。
他刚进办公室，宋卫国就一脸铁青地跟了进来，手里拿着一张纸。
“小林，你看！市质量监督局发来的通知！”宋卫国把纸拍在桌上，声音都在发抖，“说接到‘群众举报’，怀疑我们厂近期生产的液压件存在‘质量隐患’，要求我们立即暂停相关产品的生产和销售，等待他们派员下来‘抽样检测’！”
林凡接过通知，扫了一眼，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群众举报”？真是好借口。产品质量是红星厂的生命线，也是林凡最自信的地方。对方这一招，不仅是要断他们的原料和资金，更是要直接摧毁他们的市场和信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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