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磐授首，敌军溃败，野猪岭上飘荡着胜利的旗帜，却也弥漫着悲痛的气息。当厮杀的呐喊沉寂下来，黑虎营开始清点这一场惨胜的代价。
朝阳完全升起，金辉洒遍战场，照亮了昨夜激战留下的惨烈景象。寨墙多处崩塌，木石与尸体混杂一处，被鲜血染红的土地泥泞不堪，空气中混合着硝烟、血腥和死亡的气息。
陈伍左肩缠着的绷带已渗出血迹，在灰鸢的搀扶下，他步履沉重地行走在战场废墟间。每走几步，他便会停下，为那些倒地不起的黑虎营将士合上未瞑的双眼。
巳时初刻，周老爹拿着初步清点的伤亡名册，面容肃穆地来到陈伍面前。
“营官，清点完毕。”周老爹声音沙哑，“阵亡一百二十七人，重伤六十三人，轻伤者……几乎无人幸免。”
这个数字如重锤击在每个人心头。黑虎营能战之兵原本不过五百余人，此战伤亡过半，可谓元气大伤。
李铁柱身中九创，最重的一处箭伤离心脏仅寸许，军医好不容易才将他从鬼门关拉回。他躺在临时医棚里，仍喃喃喊着：“杀敌……继续杀敌……”
阵亡将士的遗体被一一抬回寨内空地，排列整齐。赵振川的遗体安放在最前方，覆盖着那面残破的“赵”字大旗。
冯七清点完物资，脸色凝重：“箭矢已尽，滚木垒石所剩无几。火器仅剩最后一批震天雷，不足二十枚。粮食尚可支撑半月，但药材极为紧缺。”
胜利的喜悦早已被这冰冷的数字冲淡。黑虎营虽然取胜，却已是伤痕累累。
三日后，野猪岭最高处，面朝东方升起太阳的地方，一座集体墓穴已经挖好。阵亡将士的遗体被仔细清洗，换上尽可能干净的衣物，依次安放。
全体能行动的黑虎营成员，包括轻伤员，都聚集在墓地周围。就连俘虏的敌军士兵中自愿前来吊唁者，也被允许参加。
陈伍坚持亲自主持葬礼。他站在墓前，目光扫过一张张悲戚的面孔，缓缓开口：“今天，我们站在这里，不是庆祝胜利，而是告别亲人。”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山野，“这一百二十七位弟兄，用他们的生命换来了我们的生存。”
他走到赵振川的遗体前，深深三鞠躬：“赵先生，您本可安享晚年，却选择与我们同生共死。您教我们识字明理，教我们存人失地的道理。最后时刻，您用生命践行了自己的信念。”
接着，他走到一位年轻士兵的遗体前：“王小乙，今年才十七岁。我记得他刚来时连刀都拿不稳，昨晚却独自守住一段寨墙一炷香时间，身中二十余创仍屹立不倒。”
又走到一位中年士兵面前：“周大牛，家里还有老母幼子。他本可留守后方，却主动请缨参加突击队。临终前他只托我捎句话：‘告诉俺娘，儿子没给她丢人’。”
陈伍一个个念着阵亡将士的名字，说着他们的故事。这些平凡的过往，在生死面前显得如此珍贵。人群中开始传来压抑的抽泣，随后哭声连成一片。
当最后一位阵亡将士的名字被念出，陈伍提高声调：“这些人，是我们的父亲、儿子、兄弟！他们用鲜血浇灌了这片土地，用生命扞卫了我们的家园！”
他抓起一把浸满鲜血的泥土，任由它从指缝间流下：“这胜利的代价，太沉重了！沉重到我们余生都不能忘记，不敢忘记！”
葬礼最后，陈伍站在高处，面向全体幸存者，声音坚定如铁：
“弟兄们，我们胜利了，但代价惨重。这一百二十七位英灵在天上看着我们，他们的牺牲不能白费！”
“我陈伍在此立誓：黑虎营从此不仅是军队，更是保卫家园的盾牌！我们要让这片土地上的百姓，再不受战乱之苦！要让这些牺牲的英灵，死得其所！”
“自今日起，野猪岭更名为‘振川岭’，以纪念赵先生之功！这座山峰，将永远铭记每一位为守护家园而流尽最后一滴血的勇士！”
“黑虎营更名为‘振川营’，我们要继承赵先生的遗志，将这方土地建成乱世中的桃源！让老人有所养，幼子有所教，百姓不再流离失所！”
他的声音在山谷间回荡，每一个字都敲击在人们心上。悲痛逐渐转化为力量，绝望中生出希望。
灰鸢率先单膝跪地：“誓死追随营官，继承赵先生遗志！”
“誓死追随！继承遗志！”呐喊声震四野，连重伤员也挣扎着想起身行礼。
夜幕降临时，陈伍独自登上残破的寨墙，远眺茫茫夜色。远处，“座山雕”残部已退去，昌平州官军也早已不见踪影。野猪岭——如今的振川岭，终于恢复了宁静。
周老爹默默来到他身边：“营官，伤亡名册和物资清单已整理完毕。俘虏的敌军士兵中，有八十余人愿意加入我们。”
陈伍点头：“愿意加入者，需与老弟兄混编，一视同仁。不愿者，发予干粮，让他们回乡去吧。”
“可是营官，这些人不久前还是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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